但換種情況,地位有時也相當虛幻。比方大學教授吧,地位不能說不高,但一個教授跟大學裏一個水電工的工資,實在相差無己,教授碰到房管科的科長,常免不了要低三下四,地位在這裏出現了反常的狀況。就是說,有的地位是實的,而有的,則是虛的,端看你究竟什麼地位。但不管什麼地位,哪怕明明是虛的,也總還有人去爭,總有人願意上當。我認得一位老師,五十多歲了,為評不上高級職稱悲痛欲絕,大病一場。我到醫院看他,勸他評不上就算了,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而且他工資本來就高,就是評上了連工資也沒有加,何必呢。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評,他好像也沒有搞清自己為什麼一定要評,想了一氣,才說出一條他所以非評不可的理由,他說,要是評了高級,出差就可以坐軟臥。這理由讓我大吃一驚,真是匪夷所思。我萬萬想不到他如此熱愛軟臥,一個人既然熱愛坐軟臥,完全可以自己買張票去坐就是,用不著傷這麼大的神,所以我覺得他熱愛的其實並不是軟臥,說穿了還是那個虛幻的地位在作怪。
地位這種東西,有時是很害人的。
人不應為地位所累,這道理大家其實都明白,與世無爭也能活得輕鬆自在,是另一種人生的境界。但人很難不為地位所動,見到別人有名有利,心裏不免癢癢,於是鑽山打洞,累得發慌。萬一真有斬獲,地位呈上升狀,在一定程度上就成了公眾人物,言行舉止無不為人注目,叫做累得要死。就隻好一勁地累下去了,而且照例希望別人曉得他的地位,希望別人承認並且肯定他的成功,以便有力氣繼續地累下去,否則如錦衣夜行,太沒有味了。這是可以理解的,多數人的一生,就是這麼過來的。即便如銀秀那樣的女孩子,也曉得要努力改善地位,她的辦法,便是把自己嫁給貧下中農。記得在田裏出工的時候,銀秀常會望著遠遠地方的大山一陣陣發呆。她曾經指著告訴我,她的對象就在那邊的山頂上。天氣好時,遠山一目了然,山頂上房舍小如積木,依稀可見白的粉牆黃的草頂,椐說,那是個終年缺水極為艱苦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