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蔣百裏:天生參謀長(2 / 3)

蔭昌大為讚歎:“真是世界級的眼光啊!”於是急電國內,請派人到美國與老羅斯福總統接洽,自己則參拜德皇——隻是美國人那時候奉行“門羅主義”,隻管自己吃喝玩樂,不願惹火。因而蔣百裏的“世界級”策劃沒能實現。

回國後,恩師蔭昌推薦蔣百裏擔任清廷禁衛軍“管帶”,下轄500餘人。清廷攝政王載灃剛弄走了袁世凱,極力拉攏青年軍事人才,朝廷本想讓蔣當個統製(師長)、協統(旅長)之類,蔣百裏堅辭不就,他看出清廷已是風雨飄搖,完全是礙於恩師情麵才沒奔去幹革命黨,勉強上任已經夠給麵子了。

在清廷眼皮底下,蔣百裏無法施展抱負,老同學蔡鍔被雲南總督請走,也給他造成了小小刺激,東三省總督趙爾巽想調他到關外擔任參議,他便爽朗答應。不過老趙冥頑固執,對同樣固執而大膽的張作霖大加提拔,蔣百裏完全是充個門麵。

辛亥革命那陣子,蔣百裏也想支持革命黨起事,隻是他的身份太敏感,同盟會也不敢輕易以軍權相授,故而無功。民國建立後,袁世凱為了籠絡,特贈以保定軍校校長,偏偏他又鬧了個自殺事件,導致自己又成了“參謀”。

從袁世凱到孫傳芳

1913年國民黨掀起二次革命,袁世凱對軍界兩個人頗為忌憚:一是雲南蔡鍔,二是浙江蔣百裏。為了安全起見,老袁施展調虎離山之計,將蔡鍔騙到京城“供”起來,另外讓人嚴加看管蔣百裏。

蔡、蔣二人困在北京如龍遊淺水,縱有千般本領也徒喚奈何。某次蔡鍔與蔣百裏把酒談天,蔡氣憤地說:“老袁私心太重,即使他放手讓我倆練兵,也隻是為他培養打手,根本不會用來捍衛國家。”蔣百裏也說:“袁世凱表麵當我是總統府參議,軍機大事根本不讓我參與,他的所作所為與我建立國防、拯救國家的思想背道而馳,哪怕我隻是小小幕僚,也決不能為他所用。”

“咱們得帶兵,不能被老袁當傀儡!”蔡鍔恨聲道。

“不能著急,得找機會。”蔣百裏眯著眼睛,“老袁不放心咱,咱就故意放浪形骸,讓他掉以輕心,隻要抓住時機,離開北京就行了!”

“你是說”

“我夫人管得緊,蔡兄應該自由些吧。哈哈哈!”

蔡鍔明白蔣百裏的意思了——醇酒婦人最銷魂。

此後,蔡鍔經常出入八大胡同,出門應酬總帶著青樓名妓小鳳仙。袁世凱聽說蔡鍔、蔣百裏成日不是喝酒就是吹牛,也就放鬆了警惕。老袁大張旗鼓宣傳“恢複帝製”的時候,不少人還以為老袁想請出小皇帝溥儀,蔣百裏、蔡鍔卻看出老袁自己想當皇帝,蔡鍔某次酒後失言:“帝製與共和孰好孰壞,還需要討論嗎?有些人別有用心罷了!”很快就有特務添油加醋告訴了袁世凱,老袁眼睛一瞪:“蔡鍔和蔣百裏。一個都不許放跑!”蔣百裏很是心焦,告誡蔡鍔:“近期少碰麵,免袁氏疑心。”

蔡鍔不經意的一句話讓兩人不得不多蟄伏了一段時間。直到1915年秋,袁世凱才“確定”蔡、蔣“沉湎酒色,胸無大誌,不足為慮。”

這年11月,蔡鍔在小鳳仙的協助下擺脫特務跟蹤,悄然到了天津,與恩師梁啟超商議反袁事宜。袁世凱收到密報大發雷霆,即刻命人到天津抓蔡鍔。誰知袁所派之人與蔡鍔、蔣百裏私交很好,那人連夜悄悄到蔣家相告:“百裏兄,老頭子要我秘密到天津抓蔡兄,此事萬分緊急,你趕快前去通風報信,要他速速離津!”蔣百裏沉思片刻:“謝兄台好意,可現在我也被監視著,你放心,我會委托他人去!”

在朋友的及時通告下,蔡鍔迅速東渡日本,繞道香港返回雲南。蔣百裏則裝成小販子,騎著小毛驢到河北廊坊,再乘火車離開京城。

袁世凱稱帝後不到一個月,蔡鍔就在雲南組織護國軍討袁,蔣百裏曆經千辛萬苦趕到時,護國軍幾路將領早就排好了座次,蔡鍔也不便多說,委派蔣為總參謀長——蔣匆匆忙忙跑了大半個中國,還是沒能擺脫幕僚身份。

袁世凱死後,蔡鍔喉疾日趨嚴重,蔣百裏便陪同老友赴日本神戶就醫。可惜天妒英才,1916年11月8日,蔡鍔於日本病逝,蔣百裏悲痛欲絕,護送老友靈柩歸國,直到歸葬於蔡鍔故鄉湖南嶽麓山下。

黎元洪繼任大總統後,又請蔣百裏擔任總統府顧問。黎總統自己都是泥菩薩,蔣百裏這顧問基本沒啥事情可做。1919年五四運動爆發時,蔣百裏正隨著恩師梁啟超在歐洲考察。有感於國內新文化運動如火如荼,梁啟超決心“參照歐洲文藝複興運動,從思想上研究中國”,蔣百裏德文、日文均熟稔,積極協助恩師,被人稱為梁之“智囊”。

此後的幾年裏,蔣百裏仿佛成了學者,他主編《改造》雜誌,與陳獨秀的《新青年》遙相輝映;他寫了本《歐洲文藝複興史》,幾個月內出了三版。本來梁啟超為弟子寫序,沒想下筆後感觸多了收不住,幹脆把長序取名《清代學術概論》,單獨出版,反請蔣百裏作了序言,此事傳為文壇佳話。1923年,蔣百裏心血來潮,又與胡適一起創辦了新月社,並同林長民、徐誌摩等人結為至交。

如果蔣百裏不再問軍界之事,中國也許會多一個學者,但樹大招風,躲是躲不過的。

1925年,直係軍閥吳佩孚特意差人請蔣百裏出任“總參謀長”。吳佩孚滿腹詩書,很看重讀書人,軍中的幕僚都是學富五車之名流,如“神算”張其鍠,“國學泰鬥”章太炎等。蔣百裏年紀比吳小,吳卻以“先生”相稱,軍中開會時,其他人都是恭敬站著,隻有張其鍠、章太炎、蔣百裏和吳佩孚四人坐著。

直係政府親英美,對小日本最硬氣,隻是直係頭子曹錕弄個賄選,結果引起全國反對。張作霖乘機入關,直奉再次開打,在蔣百裏的指導下,吳佩孚起初連連獲勝,後來馮玉祥倒戈,吳軍後院失火導致一敗塗地。馮玉祥本想請蔣百裏擔任自己的總參謀長,蔣百裏早年在東北策動革命就張作霖接下了梁子,婉拒了馮的好意。

北伐軍興起的時候,北洋各都督慌了,推舉吳佩孚在武漢就任“十四省聯帥總司令”,吳再將蔣百裏請到軍中。此刻的蔣百裏卻有了一個龐大的計劃“聯合蔣介石、吳佩孚和江浙孫傳芳,共同對付親日的張作霖,趕走日本關東軍,收複東北。”他對日本一直關注,認為中日戰爭不可避免。某次他路過江蘇徐州,便用手指窗外對朋友說“一旦中日開戰,津浦、京漢兩路必然被日軍占領,中國國防應以‘三陽’,洛陽、襄陽、衡陽為釘子。”多年之後,抗戰格局果然真如他所料。

身在吳佩孚的軍中,蔣百裏卻派學生劉文島去廣東聯係國民政府,又勸學生、湘軍主將唐生智加入國民革命軍。隻是吳佩孚極其頑固,執意要先打馮玉祥報一箭之仇,再打北伐軍顯北洋威風。蔣百裏、張其鍠等人苦勸無效,這完全是逆流而行,而且兩線作戰啊!

話不投機,蔣百裏隻好辭職。此刻擁有福建、浙江、安徽、江蘇、江西等地的“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又差人請蔣百裏總參謀長。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了解蔣百裏的手段,就讓劉文島帶話:“孟瀟(唐生智)、塵蘇(劉文島)二兄,皆為百裏先生入室弟子,望二兄說與百裏先生,北伐軍之參謀總長位,為百裏先生所設。”蔣百裏聞訊苦笑:“無論南北,都是總參謀長,我還真就這命!”

孫傳芳對蔣百裏“聯合北伐軍滅了張作霖”的構思也不感興趣,蔣百裏甚至與南方聯係好,蔣介石願意將國民革命軍副總司令之位相贈——可惜孫不聽,結果被踢到一邊。人活著,地盤跟錢,都沒了。

看蔣介石把我怎麼辦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之後,蔣百裏拒絕了蔣介石的邀請,賦閑定居上海。

1929年秋,蔣百裏的學生唐生智起兵反蔣,打出的旗幟是“反獨裁”,唐密電請恩師出山擔任總參謀。蔣百裏回電僅四個字“東不如西”,意思是別衝動,真想反蔣的話,把部隊移到西北,那樣才有獲勝的機會。

唐生智有膽子卻少腦子,他信佛,就逼著幾萬大軍全部剪了光頭穿上袈裟,以示“佛軍慈悲”,他反蔣的時候正好趕上全國大大小小軍閥政客都在叫囂,唐被人一慫恿,就不聽恩師指導,想當個領軍人物,大大咧咧進逼南京,後來被打得丟盔棄甲。

南京方麵查抄唐生智駐上海的辦事處時,發現了蔣百裏的電報,蔣介石很惱火,就派特務盯上了蔣百裏。跟隨蔣介石的劉文島勸老師出國暫避“蔣介石不好惹啊!”蔣百裏大怒:“我沒刮過地皮,沒錢出國!”劉文島說“上海當局願意發給您路費5萬元。”蔣百裏冷笑:“別人的錢我不要,我沒有犯法,不會離開上海的,看他蔣介石怎麼辦!”

蔣介石動了怒,讓軍法處抓了蔣百裏,關進了南京監獄。蔣百裏身陷囹圄,軍界、文化界不少名流都通過各種渠道營救。詩人徐誌摩還收拾行囊到南京要陪先生坐牢,“陪蔣百裏坐牢”居然成了文學青年的時尚,時人稱“男識蔣百裏、女結林徽因,不負此生。”

不久,反蔣介石的國民黨左派元老鄧演達也被關進了監獄,就住在蔣百裏的隔壁。鄧、蔣二人經常談論時事,日子一長結為莫逆。1931年11月間,蔣介石下令秘密槍殺鄧演達,蔣百裏很傷感,對探監的朋友說“追隨孫中山先生的鄧演達昨日已被殺害,不知明日是否輪到我?如今世道是無理可言的。”然而蔣百裏門生故舊滿天下,蔣介石不敢太為難,拖了幾個月後,宣稱自己“寬宏大量,不計前嫌”,“赦免”了蔣百裏。

1932年1月,日本特務在上海打死了中國人,其海軍陸戰隊借口“保護僑民”增兵,負責防衛上海的中國軍隊是粵軍十九路軍,由蔣光鼐、蔡廷鍇指揮,這兩位將軍都是蔣百裏的學生,相當硬氣,違反軍令也要跟鬼子拚。上海軍民工商全部支援十九路軍狠狠打,紅十字會副會長杜月笙親自組織青幫子弟做救援隊,蔣百裏也趕到軍部,為學生們出謀劃策。

2月1日,蔣百裏在寓所與曹聚仁等傳媒界的朋友談時局,他看到日本在上海出版的《每日新聞》上有一篇《日本陸相覲見天皇》,神色頓時凝重起來。曹聚仁問他有什麼大事要發生麼。蔣沉思了一陣後,說:“得趕緊通知十九路軍,大概在2月5日早晨,會有一個師團的日軍到達上海參戰。”

“你如何得知?”朋友們很驚訝。

“我在日本呆了那麼長時間,對他們的綜合實力相當了解,以日本的運輸能力,三天之間可將一個師團4萬人及其裝備運到上海,5日即就能投入戰鬥!”蔣百裏解釋道。

“即便他們運輸能力強,天皇也不一定會同意增兵啊!”有人反駁。

“既然開火了,日本軍方為了麵子,總會撈點好處才會罷手,天皇根本指揮不了軍部,”蔣百裏無奈搖搖頭,“隻可惜南京方麵,依舊如盲人摸瞎馬!”

蔣百裏將這一估計及時通知了蔡廷鍇,日軍果然在2月5日湧來大批援軍,對十九路軍再次發起進攻。因蔡廷鍇及時加強了防禦,日軍沒占到絲毫便宜,南京政府高喊“和談”,下令十九路撤出上海,蔣百裏在報上疾呼:“日本亡我之心不死,中國永遠不可能與日寇‘和平相處’,要麼打敗他們,要麼被他們征服!”

南京政府認為“言戰尚早”,在英、美、法、意各國調停之下,中日雙方簽署了《淞滬停戰協定》。蔣百裏極力反對,因協定中有“日本軍隊可在上海駐紮,中國軍隊反撤出上海”之條款,從戰略角度上看:上海緊靠南京,日軍在上海囤積兵力,直接威脅了中國首都和整個東南沿海——如果中日全麵開戰,日方占盡先機!

隻是蔣百裏先生的金玉良言沒被當政者采納,多年以後,曹聚仁在回憶錄中寫到“抗戰前夕,在我師友中,能夠斷定這一場是長期的戰爭,隻有百裏先生一人。他和馬歇爾一樣,也斷然認定第二次世界大戰之不可避免。”

1935年,蔣介石對蔣百裏冰釋前嫌,以“先生”相待,請蔣百裏任軍事委員會高級顧問,又是幕僚。

翌年,蔣百裏受國民政府委派赴歐洲考察,與各國通好。在國外,蔣百裏寫了《總動員綱要》、《世界軍事之新趨勢》等書,竭力主張發展空軍,以防日本。1936年冬,剛回國的蔣百裏就飛赴西安向蔣介石彙報,也許是他的運氣實在太差,第二天,張學良、楊虎城就發動了“西安事變”。

隨行的陳誠嚇得發抖,蔣百裏冷笑:“軍人,何至於如此。”張學良前來安撫,蔣百裏對張說:“我很佩服你的膽略!”張學良聽說此人竟是聞名天下的蔣百裏,當即待以上賓之禮。

南京厲兵秣馬要征討西安,張學良想派個人去斡旋,問蔣百裏是否願意代勞,蔣搖頭道:“本人與南京方麵關係不深,去了於事無補,必須派他們所信任的人前去,才能解決問題。”張學良道:“其實也抓了幾個高官,隻是我不信任他們。”蔣百裏便問:“這群人中,你最恨誰?”張學良很奇怪:“我不恨什麼人,隻有蔣鼎文喜歡壞主意,我看不順眼。”蔣百裏笑笑:“就派他去。”張學良被弄糊塗了,蔣百裏解釋:“派一個你最不喜歡的人前去,就可以表示你絕無傷害其他人的意思,足以展現你對和平解決時局抱有極大的誠意。”張學良恍然大悟,對蔣百裏佩服得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