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該逆”(之所以稱英夷為逆,還是天下一家,道光為天下共主的意思。也就是說,英夷隻是造反,跟現代意義上的侵略不是一個意思)越來越厲害了。兵力倍增,還勾結“醜類”(醜類當然是指各色漢奸了),據說還想內犯天津等地呢。
二、“該夷”居心越來越不良了。他們攻陷定海、鎮海、乍浦時,還奸淫搶掠來著,可是近來聽說,攻陷上海之後,不但沒殺一人,還遍貼安民告示,“居心實不可問矣”。(老實說,就憑這一點就能把道光嚇傻。也就是說,統治者不怕逆賊殺人,就怕他們不殺人。如果英夷也像劉邦那個小無賴那樣約法三章,秋毫無犯,天啊,那還有愛新覺羅家的天下嗎?)
三、“該夷滅絕天理”,早該滅亡了。但因諸大臣辦理未能盡善,導致他們越來越猖狂了。不過聽說他們本意通商,隻因大皇帝未降明諭,施以全恩,所以不肯休兵。(牛製使這話就是套皇上了。英夷隻是通商,沒有“彼可取而代之”之類的野心,所以皇上還是恩準了他們吧。但是這話他不說,他要讓皇上親口說)
四、英夷雖是畜類,但畢竟長個人樣,對待他們,就像對待狗似的。扔爾一塊肉,就會對著咱搖尾巴表示伏貼的。而且,從古到今,製夷之道,莫外羈縻:“仁聖與民休息,耀德而不觀兵,並不傷於國體。”(這話說得好體貼,一句話,皇上打,乃是誅滅逆賊;皇上不打,也不叫投降,乃叫“耀德”)
道光看完折子,感覺這老牛跟伊裏布一樣,蛻變成主撫派了,所以他在老牛的折子上朱批:“中伊裏布之害不淺矣,曷勝憤懣。”(《籌辦夷務始末·道光朝》第四冊,中華書局1964年版,第2041頁)當然憤懣了,放哪一個小地主都憤懣。心中痛恨伊裏布之類的大臣,可還得重用他們,讓他們在天朝的房頂上揭瓦片以送英夷,做賣國代理。
問題是這會兒的英夷打上癮了,新的全權公使璞鼎查要不折不扣地執行巴麥尊外相的訓令,先打夠了再說。老伊他們想休兵也不得。
1842年7月6日,英軍大批部隊駛離吳淞口,沿江上溯。所遇清軍,稍事抵抗皆敗走。7月17日,他們來到了鎮江。
鎮江是長江和運河的交江口,是運河的咽喉,南京(時稱江寧)的屏障。西北有焦山,東北有北固山、焦山、象山。副都統海齡領旗兵一千六百名、綠營兵四百名駐守。城內大炮多調至吳淞,所剩無幾。吳淞失陷後,四川提督齊慎(新授參讚大臣赴浙防英)帶江西兵千餘名、湖北提督(新署江南提督)劉允孝帶湖北兵千餘名駐紮城外,協助海齡防守鎮江。但是三方誰也不挺誰,海齡未派部隊駐守金山與北固山等製高點,而是讓全部旗兵收縮城內,緊閉四門,不準人民出城。誰出城誰就是漢奸,格殺勿論。
郭富與巴加登高視察鎮江,發現城牆上居然沒有士兵防守,隻有城西南的半山坡上新建三座軍營,遂認為清軍主力已撤出城外了,進攻鎮江將是小菜一碟了。
但是他們還是部署了龐大的進攻梯隊:參戰陸兵總計6915人,編為一、二、三旅和炮兵旅。第一、第三旅和炮兵旅擔任主攻,進攻方向,鎮江西南郊高地上的清軍;第二旅擔任助攻,戰略任務是打向東北,牽製和分散清軍兵力。
7月21日,戰鬥打響了。第一旅、第三旅和炮兵旅打向金山,由於清軍沒人駐防,所以順利登陸。登陸後,由第一旅打向清軍西南坡上的清軍,齊慎與劉允孝堅持數時,不支,退走。英軍第三旅登岸後,沿著城牆根兒,直撲西門。
與此同時,英軍第二旅打開了鎮江北門,衝入城內後,又打向西門。
東西門一打通,城內旗兵與英軍展開了巷戰與肉搏戰。
鎮江之戰,是英軍鴉片戰爭開始以來投入兵力最多,損失也最大的一次。死37名,傷127名。對於鎮江之戰,馬士評價如下:“這個廣大的帝國竟不能調遣一支強大的軍隊防守它境內最緊要的戰略地點,充分表現了這衰老而腐化透頂的政府的行政的荒唐,實際的防守工作也表現出領導的完全缺乏。然而滿洲駐防軍曾經誓死應戰,拚命抵抗,並且具有偉大精神的行動。五月裏在乍浦所看見的那些百折不撓,英勇地自我犧牲,和殘酷地殺死妻子兒女的情景,七月裏又在鎮江變本加厲地重演了。”(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係史》中譯本第一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333頁)
馬士對滿洲兵及其眷屬自殺與他殺的場景,描寫得過於寫意過於含蓄,我們還是看看英軍親曆者的描寫吧:
“滿軍盡最大努力,終歸失敗,然後開始自殺殉職。我軍看到這恐怖情形,不寒而栗。……在一所房子裏,我們發現不下十四具屍體。主要是婦女的屍體”;
“我們繼續搜索,又衝進一所大官的房子。……破門而入,我們永遠不能忘記那些悲慘的景象。……來到一個天井,地上布滿鮮血。在通往‘祖宗堂’的台階上,躺著兩個年輕人,身體已僵硬,樣子像是兄弟。跨過屍體進入堂內,迎麵見三個婦女坐在那裏。一個母親,兩個女兒。在她們的腳下躺著死人的屍體,都是用刀割喉而死……這時那位母親臉部所表現的冷酷難言的失望情緒忽然轉變為輕蔑與仇恨的樣子……她走到我身邊,抓住了我的手臂,咬緊了牙齒,皺緊了眉頭,指著屍體,指著女兒,指著她的尚不失華麗的房子,又指著她自己……我所能做的,隻是製止我的士兵去刺殺剛才進來時發現的那個負傷的中國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