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夷館的仆役出買零物(注意,與前述福州的民夷衝突一樣,衝突的挑起者一般是洋人雇傭的中國人,這一點,頗具意味。因為據傳後來上海租界所謂的“華人與狗不得入內”之類的告示乃是中國人所為),不給錢,雙方就罵上了,一旁的群眾看不上,遂幫著貨主罵。仆役回去請夷人,掂著鳥槍出來,看哪兒人多往哪兒放槍,有人受傷。行道人一時駐足,哄觀不散。晚上的時候,夷館突然失火,不用說,咱中國的愛國人士幹的。夷人趕緊往外搬貨,百姓乘機給其糟蹋。據說這次與福州那次衝突不一樣,大家隻是糟蹋英方貨物,沒有往自己腰包裏搶,表現出難得的大國風範。據梁廷枏《夷氛聞記》載,火燒得越大,百姓喊殺賊的口號聲越大,遠近水車救援,百姓都自覺的“挺刃而止之”,最後廣州官府派兵來撲火,百姓就萬人投石,弄得官兵也救火不得,於是,大火燒到了第二天上午。兩廣總督祈貢可憐兮兮地出麵賠錢“二十六萬七千元”,並斬掉十名禍首,這事兒才算完。
第二,廣州出倆著名的“糞青”。
廣州群情洶湧中,有兩位人物特出風頭。一個是林則徐的前幕僚,何大庚;一個是著名的浙江學子,錢江。兩個人都是失意文人。奕山在廣州時,曾向民間人士征集過破夷奇計,允諾如果行之有驗,給予重賞。重賞之下,勇夫頗多,一時上條陳並要求給經費試驗者頗多,奕山招架不過來,就讓士紳勸捐局接閱大家的帖子。士紳勸捐局當然也無法把上帖子者一一邀入上座麵商,於是把批閱的帖子懸於諸門,供大家參看。錢江認為勸捐局不夠禮賢下士,罵,罵得士紳們不耐煩了,上報官府,官府出麵把錢訓了一通。梁廷枏對錢江的評價是:“在粵不為士夫所齒”,“所交多為不平”。看來屬於“糞青”版主之類。至於何大庚,雖然曾當過林則徐的幕僚,但林則徐一罷,他就沒事了,給人當書館先生,窮極無聊。經常看見府署中的幕僚與商人有接觸,總懷疑府中機密都讓商人泄露給洋人了,所以“切齒裂眥”,但“懷平夷之策,卒不見用,每就江語”。
(梁廷枏:《夷氛聞記》,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139-140)總之,按梁廷枏的描述,江與錢乃倆標準的失意文人,依現在的眼光看來,錢有些失德,江有些失腦,一對“糞青”,臭味相投而已。針對南京條約的簽訂,何大庚寫出一篇檄文,名叫《全粵義士義民公檄》,拿著給兩廣總督祁貢看,祁貢說寫得不錯,拿給錢江看,錢江就說咱刊刻出來宣傳吧,於是,他們自費刊刻,於1842年11月15日在廣州遍地張貼,炒作得很成功,此文後來被多處轉載。帖子的中心內容是:二百年來,蠻夷國家皆沾我風化,獨出了個英吉利,“其主忽女忽男,其人若禽若獸”,聽說他們要占據咱海口,痛啊,“華夷未可雜居,人畜不堪共處”。與英夷不共戴天,才算有“血氣”,如與英夷共土,那叫“全無心肝”。俺們百姓“踴躍同袍,子弟悉成勁旅;婉孌如玉,婦女奕能談兵”……(《三元裏人民抗英鬥爭史料》修訂本,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93-95頁)總之,夠“糞”的,大字報貼到了廣州的大街小巷不說,還在大字報的後麵注明:凡是膽敢揭此帖者,即係漢奸,見者即可拿獲,交眾糾辦,讀此文而感動者,雖是優隸也是忠義之士,讀此文而阻撓者,雖是紳士也是賊子。望各位一定要自愛。
看兩人的意思,誰不按他們的方式愛國,就不是好東西,甚至誰看了他們的大字報沒有出現他們盼望的那種紅衛兵、義和團式的亢奮反應,也不是好東西。當然,他們沒有停留於文字上的忽悠,他們還有行動,一星期之後(一說11月22日,一說11月25日)他們忽悠了幾千群眾,到廣州府學明倫堂集會,與會人士“怒目切齒於英夷”,放言要組織團練,反抗英夷。他們這麼一活動,廣州更沸騰了。伊裏布就是在這種氛圍下來到廣州的,急得沒有辦法,3月4日,急死了。可謂是“糞青”氣死“奸臣”。問題是“糞青”也沒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