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遮山,青煙覆水,浙北的小山丘雖不如浙南一個接著一個連綿不斷,卻也矮矮地在平原上一小塊一小塊突起,地母雙峰,滋養著這一方綿柔水土。
一個青衣的女子騎著一匹白馬在山巒間疾馳,山賊的崗哨瞧著她在林子裏時隱時現的曼妙身姿,亦是瞧得心蕩神馳。那一抹竹青色的倩影在低矮的丘巒間飄著蕩著,起起伏伏的,靠著緩緩淌著,慢慢流入鎮上,彙入鵡湖的那條小渠,在水中胡亂映著颯爽巾幗之姿,嬌柔女兒之形。
江南地裏,馬踏紅土是不會飛起北國般滾滾揚塵的,隻是稍稍卷起些塵灰走石,驚起幾隻水塘中的蛤蟆,驚飛幾隻撲騰展翅的野鴨。
女子騎著白馬,遠遠便看見進鎮的關卡處守了好些軍漢模樣的男人,柳眉瞬時一皺,更是夾緊了馬腹,往關卡而去。
“誰!?”關卡那幾個軍漢見了那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皆是戒備,厲聲喝問。
“在下峨眉周嵐!你們為何攔我去路?前麵發生什麼事情了嗎?”那女子聲音溫婉,卻硬做出強勢的樣子來,煞是可愛。
那幾個看似軍漢的男子其實是榮哥的人,他們雖不解風情,瞧不出這女子的可愛之處來,但也隻是略略覺得峨眉和鎮上這事無甚關係,再者這女子是要進鎮,又不是出逃,放進去也是無妨的,隻是隨口又問:“鎮上出了些壞事,你一女子,此時進鎮,是有何要緊事嗎?”
“也無甚要緊事,就是訪友罷了。鎮上到底出什麼事了?”女子聽聞鎮上出了壞事,心中有些緊張。
“有幾個賊人刺殺不成,逃走了。”
“可有人死傷?”
“莫二少爺死了,其餘的人我們也不清楚。”
“莫二少爺是誰?是刺客還是被刺的?”女子也是迷惑了。
“唉,都不是,隻是老莫家一紈絝罷了。”衛隊的小馬平日跟莫二少爺說得上幾句話,心下淒然,男兒一歎。
女子仿佛並不識得莫蘭臣,也未多在意,江湖之事,刀口舔血,哪有不死人的?見得多了,也就不奇了。
……
而此時的莫家大宅裏頭,一片死寂,院中那株入雲的老杉無端落葉,窸窸簌簌的,莫家老爺就搬了一竹藤編的躺椅出來,坐在那樹下,任那落葉飄滿他一身,像是死了很久一般。
女眷住的小院裏頭,莫少爺兩個妹妹低聲啜泣著,她們也嚎啕大哭過,不過現在隻有低聲啜泣的氣力了。觀瀾苑裏,管家笛叔卷起了細竹編成的簾子,陽光照射進屋裏,金光點點地灑在桌麵一張模糊不清的字畫上,莫老爺沒有提起,他也不曉得該不該給大少爺寄封信去。
青衣的江湖女子走過莫家鄰水的那麵遍布藤蔓的外牆,抬頭望去,卻被刺目的日光迷離了雙眼,她抬起手遮著眼睛,瞧了一眼出牆的枝椏上結著的一串串稀疏的小果,便牽著馬兒往前走去,半無停留。
“啊……”
福祿錢莊的錢度站在青灰色的石橋上,望著那青衣女子迎麵走來,竟生出一絲怯意,可這一重逢避無可避。
“是你?”
之後錢度不止一次後悔,若是當時就這麼若無其事地走過,也許周嵐不會認出自己,可是突逢故人,他偏偏慌了神,竟就那麼怔怔傻傻地停下了腳步,任憑冷風吹起棉袍的衣擺,吹起鄰家大嬸編的深灰色毛線圍巾,吹起鬢角的亂發,以致讓迎麵而來的周嵐多看了他那麼一眼。
“你……怎麼在這兒?”他隻有苦澀地詢問,勉強自己壓下湧上心頭的全部悲痛記憶,對,隻是悲痛,沒有不堪。
周嵐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這位故人如喪考妣的神情從何而來,肅穆了神色,解釋道,“你放心,我原不知你在這裏,沒人知道你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