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一六七七年十一月十六日

鄂圖曼特裏布蘭

卡羅無法阻止女兒被殺。她從他麵前掉落到底下髒汙的糧倉地上。“你們!”他大聲斥責那些男人,然後縱身一躍,猛力垂直往上跳,直奔神父。

同時有兩道閃電打穿屋頂,一道落到儲放幹草的頂棚,引起第二次火;另一道打在一個農夫的長柄鐮刀上,將鐵灼炙,燒得他四下蹦跳,最後身上冒煙掉了下去。

卡羅落到神父與將木棍刺入席拉體內的男人身邊,先抓住神父,猛力拽開他下頜,碎骨從不同地方刺穿肌膚。卡羅發出野獸般的勝利吼叫,沒察覺到有三個敵人搶占階梯,從背後靠近。等他聽到棍棒揮下的聲音時已經太遲了。

打榖棒命中他的頭,第二棍緊接而至。糞叉的尖齒刺入他頸部,其中一齒卡在頸椎骨間。

“快來,我們逮住他了!”一個農夫叫道,從後頭踢他膝窩,卡羅腳一彎跌倒。“動作快點,他要變形了!”另一個農夫揮動老舊的生鏽馬刀,以糞叉柄為導向線,直接往腦門砍去。

“不要!不能就這樣結束,”卡羅低聲說,“我求你……”

那一擊用上許多力氣,馬刀呼呼沿柄直下,最後刺穿喉嚨,血像噴泉般從傷口湧出,脊椎像一小塊白粉筆凸出於紅色之中。

卡羅的頭滾到因痛嚎叫不停的神父腳邊,被他一腳踢開,頭滾落階梯,掉入火焰。“下地獄之火,”他含糊嗚咽道,“下地獄之火吧!”

農夫也將卡羅的屍體丟入熊熊烈焰。地麵忽然塌陷,淡綠色火焰中呼嚕升起一股濃煙,直達天花板。有個男人重心不穩,摔入炙烈洞中,仿佛直接掉入地獄。烈焰已經在小丘內部與實驗室裏怒吼灼燒了好一陣子。

村民跑出建築物,奔入漸歇的暴風雨中。雷電已止,冰雹隻剩針尖大,無法造成傷害。他們站在那裏,望著火焰吞噬糧倉。

強風吹動風車翼,星火點燃老舊木頭與帆布,著火的風車翼非常壯觀。然而,翼框紛紛解體破裂,哐啷落下,火舌竄出窗戶,照亮地上每一塊石頭。火焰一直竄燒到最上層,隨後吞沒了陽台。

全部結束了。

冰雹轉為雨後,農夫們踏上歸途。在對抗巫皮惡與他的女兒的戰鬥中,他們死傷慘重,付出慘烈代價。

不過,附近地區將永不再受到吸血鬼糾纏。

刺眼的銀光照耀她臉上,穿透閉上的眼瞼。無情的亮光終止了她的睡眠。

她花了好大的氣力才睜開眼睛。

她仰躺著,眨眨眼,伸手擋在麵前遮住光,然後穿透指縫往上看。

那是月亮!

她從未看過月亮光度如此強烈,幾可媲美太陽。明月皎潔高掛夜空,使一旁星光黯淡無輝。

她逐漸習慣光線,看得出浮雲緩緩消散,空氣中有雨的味道。

那並非唯一的氣味。

她聽見四周響起嘶嘶聲與水滴到灼熱物體上的聲音。她的腳被重物壓住,無法移動,於是轉頭左右張望,辨識自己的所在。

周圍矗立燒成炭的木頭遺跡,煙霧嫋嫋上升,沒入暗黑蒼穹,木頭仍在悶燒的地方傳來輕輕的嗶剝聲。隻有她仰躺的地方有雨水積成小水窪,躲掉火舌肆虐。

被燒毀的風車塔樓斑駁闃黑,始終屹立不搖,隻有上層塌了一處。

回憶全回來了。她父親、村民、神父、掉在地上的孩子……

她撐起上半身,看見被插入心髒的木棍。棍棒仍在她體內!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右手握住木棍猛力拔出,嘴裏發出一聲痛苦尖叫。

她六神無主地瞪著木棍,然後觀察傷口,上頭仍血流涓涓。她實在無法相信,於是觸摸傷口邊緣,手指甚至伸入裏頭。這樣的傷口早應該置她於死地才對。

摸傷口時,她沒感覺到痛,木棍刺穿的地方反而自動愈合。席拉駭然看著傷口上血淋淋的肌肉纖維延伸、相交,融合成結實的組織!組織編織出新的軀體,她卻隻感受到恐懼害怕。最後傷口上隻留有一小片薄痂,有點癢。

“那……”她頭向前傾,看見腳不能動的原因。一塊厚重的天花板木頭橫壓在腿上,骨頭雖然沒被壓斷,但她不能動彈。

她沒有多考慮,便將雙手伸到木頭下,繃緊肌肉。即使是成年男人也未必能舉起,她卻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解除重壓後,她搖搖晃晃起身,佇立在曾經為家的廢墟中。她越是頻繁望向月亮,回憶越是蒼白褪色。月亮似乎奪走她的思想。

終於,她再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微風吹拂,揚動秀發,她蹙起眉,指間抓起一把發絲,若有所思地盯著。頭發一直是紅色的嗎?

和風送來一股惑人香氣,離她不遠處有隻手從斷垣殘壁中伸出。

她踉蹌走過磚瓦與木片,始終暈眩恍惚,跌跤好幾次才到達。她在手臂旁蹲下,挖出壓在底下的身體。

她發現一個死者,感覺自己似乎認識那女人。對方肩膀傷口流出血。一看見血,她立即感受到巨大渴望。

沒有絲毫猶豫,她張大嘴巴,一口咬進屍體脖子吸吮生命之液。她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的。

有金屬味道的香甜熱血流過舌頭,濕潤上顎,經過脖子往下流淌。她喝了又喝,直到死者再也擠不出半點血才停止。渴望稍微止息了,不過要完全澆息,她需要更多血。

她抬起頭,望向森林的小徑。

二○○七年十二月二十日

德國薩克森州萊比錫洛茲旭,淩晨兩點五十四分

我騎著隼前往一處地方。隻要血族會成員將此視為自己勢力範圍,就會在這裏置產,那就是洛茲旭的別墅區。

我以兩百公裏時速飆過沉睡的城區,這裏曾聚集各類型著名藝術家,有畫家、指揮家、音樂家與作者。萊比錫河灘林的西緣距此僅幾百米,這裏的居民住在古樹與精美花園之間。烏爾曼女士也是。事實上,她的姓氏是封烏爾曼,名為維多莉亞·蘇珊娜·露易莎·莎拉。但她決定隻用莎拉·烏爾曼。

洛茲旭的別墅區屬於高級住宅地段,我還記得那些建築如何在眼前建造完成。十九世紀晚期到上個世紀三十年代,這裏聳立起莊園宅邸與宏偉建築物,其間廣闊華麗的花園讓我讚賞不已。來自萊比錫上層階級的業主透過這樣的建築,鞏固自己的社會地位。當時的我並不屬於他們,我不是愛炫耀財富的人。

我一直密切觀察別墅區最近幾年的整頓更新。基礎建設良好、靠近市區等優點,讓此區始終受到歡迎,新富與古老權貴交錯混居。烏爾曼女士不喜歡混雜,寧願和老朋友與回憶獨處,不必忍受嬌生慣養的小孩。

我即將接近目的地烏爾曼的莊園,於是減緩車速。重機車停在一道斜坡前的陰影處,免得馬上被人看見。我頭上戴著尼龍絲襪當麵具,監視錄影器應該拍不清楚我的臉。

我謹慎走向白色木頭籬笆,一躍而過,跳到一條小徑,小徑蜿蜒經過花園與兩階高的遊廊,最後通往主入口。

烏爾曼女士是位和善的老婦人,要我下手殺死她並不容易。雖然她出身貴族,看待世界的角度一直以來有些黑暗,卻不代表她會逃避自己的社會責任。她匿名捐助巨額款項給萊比錫的遊民,並資助一家托兒所。我站在小徑上,看著別墅正麵,別墅由烏爾曼女士的父親於一九○○年建蓋。他給了女兒一切,卻無法替代母親的角色。或許這也是她後來將自己第一個孩子送給別人收養的原因,她害怕成為壞母親。

我抬眼望向二樓窗戶。裏頭的她躺在古老的天篷床上,床單與棉被全編織了花邊,已有相當曆史。那是東普魯士的親戚送給她的,即使可能又破又舊,她也不會捐獻出來。

烏爾曼女士有糖尿病,左腳因病失去兩個腳趾,但她勇敢麵對。比較慘的是骨質疏鬆,所以她大部分時間得躺在床上,對這個一年前還矍鑠靈活的人來說,很不好過。

我的視線巡過正麵,移向管家的窗戶。嘉畢耶兒·熊斯竇,三十二歲,已婚,先生住在萊比錫。我很確定她聽不到我履行義務時的聲音。

我像個蜘蛛人沿著正麵外牆往上爬,腦中思考如何迅速殺死烏爾曼女士,不讓她有痛苦。我不喜歡再向報紙提供殘忍謀殺的標題,但無論如何,頭一定得砍掉。當然,我也可以挖出她的心髒燒掉,不過這個行動也很野蠻。

也許我可以帶走她,像一般的處理手法將屍體埋在河穀。寧可是一樁無法破案的綁票事件出現在媒體上,最好還要求贖金,也不要是謀殺案。或者給人“傍晚散步發生意外”之類的標題也可。隻不過,身體殘障的烏爾曼女士,在沒管家陪伴下出外散步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站在一手寬的戶外窗台上,穩住重心對我一點也不困難。由於必須是件綁票案——在爬上來的途中決定的——所以我得打破窗戶。一個聲響嚇得我血色盡失。

窗簾緊接著被拉到一旁。

烏爾曼女士年邁的臉出現眼前。她毫無懼色地看著我,右手拄著手杖,左手打開窗把手,似乎正在等我。我驚詫萬分,現在的發展完全出人意料之外。

“進來,孩子。把頭上的麵罩拿掉,我認得你的臉。”語氣似乎不接受拒絕。“你很久沒來找我,我不禁擔心你將我忘了。”

我推測不出她的意圖。淩晨三點在陌生人別墅的窗台上並不尋常,這點她應該很清楚。她顯然以前就注意到我,似乎把我當成不需要懼怕的人。

烏爾曼女士轉過身,走回床上,邊呻吟邊讓自己沉入床中,蓋上被子。“趕快進來,免得掉下去,或者別人看見你後會打電話報警。我不希望失去跟你談話的機會。”

我滑進房間內,關上窗戶。烏爾曼女士拿手杖指指床邊的沙發椅。一旁的小桌上放著杯子與一瓶酒,還有玻璃水瓶。

“請自便。告訴我,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孩子?”她要求說,灰蒙蒙的眼睛望著我。那張臉長得跟我很像,可以想象得到很多很多年後,我大概會是什麼樣子。灰發如銀絲披散在枕墊上,右手中指戴了一枚印章戒,借由戒指,她保留了一點貴族表征。“我知道你深夜來找我。我睡得很淺,隻要有人站在床邊一定聽見。”

我點點頭,但什麼也沒說。我推高麵套,但沒有完全脫掉,而是用來遮住頭發。

“你不會說話嗎,孩子?”她問得很認真,我看得出來。“你是什麼人?變態潛伏者?沒有辦法決定闖空門時要偷走什麼東西的蜘蛛人?”烏爾曼女士打量我。“我也能把你當成守護天使或者死神天使。我年事已高,也該遇到他了,你說是嗎?”

我嘴唇咧成認同的微笑。“您很酷,烏爾曼女士。”

“你認為我應該大叫驚動他人,好讓你把我的管家也……該怎麼說,擊斃、搶劫,隨便什麼?”

她拿起杯子,啜了一口水。我看見一堆藥盒,兩個膠膜封裝的藥包已經打開,而且空了。烏爾曼女士今天全把那些藥吃了嗎?我吃了一驚,難道她想自殺嗎?

“不會,我不怕你。你若想傷害我,第一次便可下手了。”她稍微眯起眼睛。“或者那不是你第一次來?大概在一年前?”她做了個拒絕的手勢。“無所謂,我不害怕,也不怕死神。好奇心反而比較大。”她直起身,認真盯著我的眼睛。“你想要什麼,孩子?如果你不想說,就寫下來。”她從藥包中拿出一粒紅黃色藥丸吞下。“但不要花太多時間。”

我指著藥盒說:“那是自殺用的嗎,烏爾曼女士?”

她揚起眉毛,有點不高興。“我會說那是自由選擇的死亡。在我不能動,醫生在我身上插滿管子,痛苦拖了幾十年後離開人世之前,我自己現在就解決。不,寧可快速一死,也不要……”她嘖了一聲,喝水把藥吞下去。“你不要那麼震驚!那是我的生命,我可以決定什麼時候結束。”

又一個意外。不過,她跟我若是運氣不好,她的生命可能會延續下去。“烏爾曼女士,您這樣亂混藥吃會吐出來的!”

“孩子,我在網絡上搜尋過藥的順序要怎麼吃才能結束性命,甚至不會產生痛苦。這類聊天室多得驚人,你知道嗎?”烏爾曼女士放下杯子,敲敲時鍾。“五點左右我應該會成功了;四點開始神誌恍惚,很多事情將會無法理解。在那之前,我很樂意聽聽你來的理由。還是說這要求太過分?我會將你的秘密帶進墳墓裏。”

她說話方式超然,令人驚訝。我知道她是個老式的人,奉行普魯士美德,但這一刻,她卻讓我想起一些血族會的成員,不禁心生警覺。她的態度、說話方式、眼中浮升的冷淡、麵對陌生人時的堅定沉著以及自殺計劃,在透露出五點之後,從床上起來的她將變成不死魔嗎?或者,那隻是我的妄想?

“烏爾曼女士,我的秘密是,”我開口說話,“我們是親戚。很久以前,比你想得到的還要早許久。”

出我意料的是她竟然笑了,再次令我驚訝。“很有趣。之前我就覺得你跟我有點像,孩子。”

“實際上,烏爾曼女士,我才應該叫你孩子。”我說得很慢。我想叫她的名字,但做不到。我跟她靠得這麼近,突然間我很高興她打算自殺。“我是你母親那邊的祖先,烏爾曼女士。”

她垂下頭,接著大哼一聲,清楚表明不信這一套。“所以你是瘋狂潛伏者。”她如此認定,又一顆藥丸消失在口中。“可惜,我的期待不僅於此,要更神秘莫測一點。”她看著天篷床上的錦緞。“小時候聽到的故事中,死神常常具有人類形體。說也奇怪,我時常在想,死神應該是個女人,因為女人是生命孕育者。唯有教母也是死神時,才比較公平。”她指向那堆藥盒。“當我開始吞藥後,我想到了你,希望你就是死神,孩子。我的死神。”

“你左大腿內側有個傷疤,那是五歲遊玩時從樹上跌落籬笆造成的。”我說。“樹屋蓋在橡樹上,在花園裏。那是你父親為你建造,你在裏頭與朋友依晨與朵拉喝茶。每個星期天。”隨著一字一句詳細描述她的過往,她臉上又露出興趣來。我說出她另一件年輕時發生的事,那些事情局外人不可能知道,不是我這種年紀的人。“你將第一個女兒送給別人收養。”我把高xdx潮留到最後。“若能讓你安慰一點的話,她也有個溫柔的女孩與可愛的外孫女。”我這樣描述簡直自打耳光,那會讓我接下的工作不容易。

烏爾曼女士目瞪口呆盯著我。“你從哪裏知道這些事情?”她終於爆發。“有些事情連我自己也是剛剛才想起來,你卻描述得一清二楚?”她頓住,全身痙攣。藥效逐漸產生作用。“我以為應該不會痛的。”她呻吟著,手捂住胸口,汗從額頭涔涔落下。

我給她幾分鍾時間恢複,同時思考如何處置她的新計劃。將她帶走仍是最佳辦法。

“假設你所言屬實,你怎能這麼年輕?”她突然問。“我還是不相信你,不過如果你能說出令我信服的回答,我的接受度很廣。”

為什麼不坦白?我咧嘴一笑,指著自己的牙齒,說道:“我是吸血鬼。”

烏爾曼女士毫不掩飾啞然失笑。“孩子,那還真有點誇張了。”

我沒讓她來得及說下去,就顯現好幾秒的魔鬼臉孔給她看,露出尖長犬齒,驟然變身將數百名男女與小孩拖入死亡中的生物。之後,我再度壓回召喚的黑暗。“還需要更多證據嗎?”

她咽下口水。“不用了。”過了好一會兒後才開口。“所以,我是吸血鬼的小孩……或者你是在我誕生以後才出現變化?”

“之前。很久之前。”

我讓她稍微回顧了我的生平,但沒有詳細地談到馬瑞克與我之間的實際抗爭。

烏爾曼女士冷靜得不可思議。太冷靜了,我的不信任感又油然而生。她現在知道自己將成為被詛咒者,不死人將複活,但那會是什麼光景,對她來說並無所謂。我不喜歡這樣。

灰蒙蒙的眼睛望著窗戶。“我知道自己與眾不同,我一直有這種感覺。”她低聲說。“我以為那是因為嫁給貴族,社會地位提高的關係。不過,現在多虧了你,我才了解真正原因。”她想再吃顆藥,但藥從顫抖的指間滑落,我不知道那是因為藥的副作用還是興奮。“我很好奇那會是什麼樣子。”她喃喃自語道。

對我來說,這句話是個警訊。我撿起藥,要遞過去給烏爾曼女士。然後,我注意到他。他進入房間,準備要帶走老婦人。我四下張望,卻沒見半個影子。那是種感覺,是種確定,知道他為了陪伴一個生命麵對終點而來。這又是件好事,省了我沾得滿手鮮血。

她看見我神情有異。“怎麼回事,孩子?”烏爾曼女士忽又呻吟哀痛,手再度抓住胸口,又喘又咳,呼吸急促。我用手指捏碎膠囊,不由得想起馬瑞克,感到毛骨悚然。小小的銀色水珠紛紛滴落,滲入床單褶縫。烏爾曼女士即將死去——

——但死神不見了!

我清楚感覺到他已不在現場,離開了,從房間裏消失。那表示我的子孫本將離開世界,最後卻留了下來。死神不想見證違反自然的不死魔降生,因此收手撤退。

“救救我。”烏爾曼女士急促喘息道,臉孔因痛苦扭曲變形。她右手伸向我,另一隻手捂住胃。“我不想受苦。拜托你,行行好……”她忽然大哭,痛苦蜷縮。真是可怕的不幸,眼前一幕令我痛徹心扉。我握住匕首,拔出,起身朝她的床走過去。

這跟平常不一樣。我告訴自己不要殺死她。她選擇自我了結,但那不是解脫,而是千百倍的痛苦。烏爾曼女士畢竟是我的子嗣,我的創造物,擁有我的血統。

“維多莉亞·蘇珊娜·露易莎·莎拉。”我輕聲對她說,在她身邊蹲下,沒拿刀的手放在她額上。“不要擔心,我的孩子,我在你身邊。”

她果真鎮靜下來。這是她身邊第一次出現可能真正是母親的人,卻是為了殺她而現身。是為了解救她,我對自己說,隨後舉起武器,刀尖對準心髒。“不會痛的,孩子。”我在她耳邊低語,撫摸她的頭。“安靜躺著。”

莎拉點點頭,雖然痛苦,卻露出幸福的表情。“吸血鬼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她呻吟一聲,雙手抓住我拿著武器的手,仿佛想自己刺下這一刀。

“糟糕透頂。”我小心回答,在她發上落下一吻。她聞起來很香,保養得宜。“所以我不希望你變成吸血鬼,莎拉。”我猛地刺下,沒有遭遇反抗。在這件事上,我是個威權的母親。

大馬士革刀刃滑過肋骨,沒入體內,瞬間切毀心髒。與我眼睛類似的雙眸中,光芒熄滅。我感覺到死神又在附近,他又回來帶走她的靈魂。我女兒絕對不會在地獄終了,她得以免受這種命運折磨。

她麵容安寧。由於我們十分相似,我恍然看見躺在那裏死去的是我自己。我的願望千真萬確出現眼前,一種安寧的預言。

也許。

但我不確定。地獄會因為我近幾個世紀做的好事破例對我網開一麵?還是對我打敗瘋人後而爆發的殘暴失控加重量刑?

我合上莎拉的眼睛,撫摸她仍溫熱的麵頰。刀還留在胸前,以免傷口出血染汙被褥。

我決定帶走她,安葬在墓園中的家族墓室,免得讓人發現。墓室入口前長著一大片漂亮的常春藤,容易推開到旁邊,也能完美遮掩地上的腳印。沒人會想到要到家族墓室去找老婦人,她有權得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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