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3)

我抱起莎拉,她很輕。骨質疏鬆症與胃口不好,讓她隻有輕量級的體重。我麵向窗戶,考慮是否該跳下去。會不會因此在礫石上給鑒定人員留下太多痕跡?從大門出去或許比較好,不過要先收拾些衣物與鞋子一起帶走。至少製造出她是自願離開的假象。

有腳步聲接近門口。我完全低估了熊斯竇太太。

我將莎拉放回床上,稍微讓她躺向右側,臉朝窗戶,以免刀把突起,再蓋上棉被,然後迅速躲到門後。

管家悄聲進房來,看著莎拉,將棉被拉高蓋好。這時,她注意到一堆藥盒,顯然嚇了一跳。“烏爾曼女士?”她小心搖搖老婦人的肩膀。“烏爾曼女士?”她摸摸脈搏,當然感覺不到跳動。“老天爺。”她低呼,抓起床頭櫃上的電話。

現在我有麻煩了。

熊斯竇太太撥完號碼前,我跳到她身後,打落手裏的電話,電話掉在被單上。

我發誓,我隻想擊倒她,以爭取更多的時間好好思考。可是我做的不隻如此。

我張開嘴,下顎脫開,長長的犬齒快速向外突出,牙齒變成一排刀刃,完全在計劃之外。我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過來,嘴唇正中她皮膚,聞到她身上夜晚的氣味。下一刻便緊緊咬下,奪去她喉間的尖叫。溫暖甜美的血液湧入我的嘴裏。

更多!我要更多!於是我不斷吸吮。她最後癱軟下來,不再反抗。不到幾秒,她已失去全身血液。

傷口流不出半滴血後,我才放開她。她一聲悶響倒在地毯上,變形的臉宛如表情驚愕的麵具。我用手掌擦掉嘴角紅色的血液,下顎哢拉一聲恢複原位。

這次我一定不能吐。吸入的量大概有六升,分量剛好。說來也奇怪,我竟不感到羞愧,僅僅遺憾一個無辜女子因此喪命。若在兩天前,這種事絕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我不會渴望咬她的脖子。馬瑞克與他的詭計要對她的死亡負責。是他把黑暗時代的貪婪帶回給我的。

我努力不讓自己陶醉在血液帶來的微醺欣喜裏,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遺憾憐憫上。通道那次的感覺像無邊無際的亢奮,這次則宛如一場漸漸消退的微醺,在經曆過一次長征後,喚醒了欲望。這樣不好。該死的馬瑞克。

熊斯竇太太也將移居到烏爾曼家族墓室。我的時間表被徹底打亂,不過也隻能這樣了。我想象即將發生的事情:警方找不到打鬥或者暴力入侵的痕跡,推測她們應該出門去,永遠不再回來。他們會搜索河穀,但找不到人。兩條生命就此終結。

我歎口氣起身,尋找可以裝衣物的塑料袋。我的責任尚未完結。今晚還有兩個無辜的生命等著我去收拾,然後就結束了。

非相關者的部分結束。

二○○七年十二月二十日

德國薩克森州暮比錫,十八點零九分

我當初——感謝上帝與聖徒——得到一大筆財富,研究上也取得些許成果。研究結果使得血族會中許多人妒忌我,有些人幾乎是我的死敵,恨不得將我撲倒,在臉頰上烙印猶大之吻。但他們不敢……

待我一一道來。

過去三百三十年來,我從未記錄私人生活,包括想法與秘密在內。現在卻有股迫切的需求。這是種告解嗎?想用墨水洗滌我的靈魂並請求寬恕?

我握緊圓珠筆,繼續寫。

此一部分曆史濫觴於我從磨坊廢墟中爬起的那一夜,我像頭野獸般渴望人類的生命之液,隻要有機會便吸吮取用。

或許幾乎想不起第一年(那血腥的一年)發生的事,對我而言是種恩惠。那年我在森林中盲目遊蕩,沒有方向。曙光乍現,便找個安全之處躲避光亮;晚霞升起後又將我引誘出來。我像頭畜生一樣艱苦過活,進食、睡覺,不要求更多。

此外,也出現許多困惑的新體驗。我的身體、感官產生變化,得以完成人類做不到的事。我沒料到體內潛伏如此多東西,花了點時間學會控製。

正如之前所言,我不太記得那一年的事情,智力幾乎全部喪失,由本能與衝動操控。

直到上帝開恩的那一夜。

一六七八年九月七日

鄂圖曼特裏布蘭

席拉輕鬆一跳,便躍過倒下擋住去路的樹,輕輕落在布滿針葉的林地。她迎風抬起頭,嗅聞氣味:有羊與人的味道。她饑腸轆轆,出現的時機剛剛好。

她咯咯笑,嘴裏還發出大聲啜飲的呼嚕聲,把快要流出來的口水吞下去。她繼續蹲伏著,往茂密的樹林奔去。

她身上的破爛穿著訴說著一個特殊的故事,那是從不同受害者身上剝下殘餘衣物後拚湊而成的,原來的袍子早已襤褸殘破。她拿取自己所需之物。

一頭紅發糾結肮髒,散亂發臭,粘滿灰塵與髒汙,漂亮的臉蛋也汙穢難辨。她一路不停奔波劫掠,若非遇見小水塘或下雨,幾乎沒什麼機會接觸水。她會避開河流、小溪與涓涓細流,不涉足水域,更不會橫越大大小小的橋梁。流動的水讓她極度恐懼。

席拉對過往與父親在磨坊和實驗室裏共度的美好夜晚毫無印象,也想不起與法蘭斯對刀比武,或者血族會上侮辱人的檢驗。眼前隻剩下活著與進食。

饑餓再次侵襲席拉。羊與人的味道蠱惑著她。

夕陽尚未完全沉入地平線,仍可見暗紅色的弓形頂端。不過在樹木掩護下,席拉能潛伏跟蹤,尋找一處不錯的地方,伺機發動攻擊。

從樹椏間望去,兩個牧羊人坐在小馬車前的火堆旁,一群羊在不遠處吃草,兩隻牧羊犬躺臥草間,在主人準備食物時監視羊群。

席拉齜牙咧嘴。狗是個麻煩,常常泄漏她的行蹤,即使與她搏鬥毫無勝算,仍盡力保護主人。大馬士革匕首係在背後腰帶上,她右手置於刀柄。她在狹長陰影處等得很不耐煩,陰影逐漸拉長,太陽終於從天空消失。她像條蛇似的在林中蜿蜒前進,足下樹枝沒有任何聲響。

戈朗,火邊比較年輕的男人,視線移開叉在棍上烘烤的麵包,抬眼往前望。他跟朋友身上都裹著又長又重的牧童外套,腳穿長靴。他眼睛梭巡林間的灌木叢。

“怎麼了?”西納來回轉動著香腸以免烤焦,食物香味四溢,旁邊放著裝燒酒的酒囊。他伸腳靠近火堆。

“我不知道。”戈朗有不好的感覺,但什麼也沒發現。牧羊犬安靜地躺著,這多少驅趕了些不舒服的感覺。如果有盜匪接近,它們會發出聲音。

西納大笑一聲,把燒酒遞給他。“喝吧,能讓你安心點。”他拿起火中的食物,咬下肉前先吹了幾口。“我們很快就能回家,到時你便可與女人廝混了。”他滿嘴食物道。“我很清楚那麼久沒接觸溫暖的美麗身體是什麼感覺。我迫不及待將羊群趕回柵欄裏。”

“是啊,我很想念妻子。”戈朗啜了一口酒,舔舔嘴,咬了一口他烤好的麵包。可是他覺得有人在注視他,仿佛身後的森林有眼睛。他移近火堆,背倚靠小車輪,盯著樹木。林間泛起薄霧,草地上也浮起一層輕紗。

“秋天給我們捎來初訊了。”西納笑著說道。“眼前的景色不是很壯麗嗎?”

戈朗並不覺得。他迅速吹了幾聲口哨,狗兒隨即跳起,聽從命令。沒多久,羊群緊密擠在小車周圍,宛如一片羊毛海。

西納將一切看在眼裏,但沒采取行動。戈朗第一天被送來協助他放羊時,他便覺得他過分謹慎膽怯,總將什麼都看成征兆,怕巫皮惡怕得要命,好似他們潛伏在每處可以藏身的城牆下。

“你認為霧想吃了我們的羊嗎?”他有點譏諷地說道。

“你也聽說過巫皮惡,他們能一口咬掉人的喉嚨。”戈朗回答得有點大聲且強硬。他一點也不後悔斥責麵前隻關心香腸與燒酒的男人。若非有牧羊犬,羊兒早就跑掉了。

“沒錯。紅發的雜種。”

“是猶大之裔。”戈朗糾正說道,然後畫個十字。

“不過他忘了像以前那樣,在受害者額頭上刻三個十字架。我認為應該是攔路盜匪為了掩飾行徑,不讓當局察知而下手的。總是有笨蛋會被這種偽裝騙了。”

“那傷口……”

“就是傷口!”他叉起第二根香腸,放在跳動的火上。“猶大之裔從未在受害者身下留上別的傷口。一口咬進喉嚨撕掉,然後結束。不過就我聽到的,卻像是屠殺。”

戈朗思索他的話,不得不承認他所言甚是。那些傷口沒有一個符合猶大之裔眾所周知的行徑,倘若沒有出現強大的齒印,他便不能認定是巫皮惡下的手。他又望向林子裏,陰影已經融成黑暗,什麼也看不清楚了。

“真的是盜匪所為。”他終於鬆口宣布道,光這樣做就能讓自己少點恐懼。

“很快就會有個猶大之裔找上他們,我跟你打賭。”西納從容不迫地補充。“他們不會容忍有人跟風模仿。”他在空中畫了三個大十字。“你還要吃麵包嗎?”

“要啊,當然。”在對方把麵包拿走前,他迅速塞進嘴裏。“我祖母說他們以前就存在了。”戈朗將一塊木柴丟進火裏,讓火旺起來。他發覺,平時會跟火堆保持距離的羊,絲毫沒有意思要進入急速擴散的幽暗中。動物出現與他雷同的反應。然而他歸之於羊和他同樣燒酒喝得不夠多,才會害怕黑暗,不像西納。他希望能待在安全牢固的小屋,在那裏可拉下百葉窗,將門用粗厚的木頭閂上。

西納大笑出聲。“是啊,每個祖母都會講這類故事,對我來說大同小異。”他站起來,走離營火幾步路,羊兒咩咩叫道讓路,他走到馬車後麵。“我要去解個手,戈朗。你要注意別讓巫皮惡跳上我的屁股。”說完,西納便消失在另一邊。

有條狗倏地抬起頭,上唇後縮齜牙,耳朵豎起,又寬又長的嘴指向森林。一頭羊咩咩叫得厲害,想擠進羊群中間。它不斷地擠,使得其他羊兒也加入緩慢的出走潮,離開火堆,逃向空曠平地。

“別走,停下啊,你們!”戈朗跳起來,拿起牧杖,吹口哨要狗兒過來幫他控製羊群。“西納,快來!羊群跑啦。”不等回答,他便跑開去追羊。

羊群四散的速度加快,一下左、一下右,狗兒瘋狂地吠叫,四處奔跑攔截。

戈朗不知道應該往哪裏跑,他從未看顧超過十隻以上的動物。數量如此多,對於這年輕人來說有些苛求。他離馬車越來越遠,西納就在車後麵。

年紀較長的牧羊人解決完生理需求,看見那沒經驗的年輕人跑來跑去,聽著他又咒罵又哀求。羊群當然不買他的賬。它們快步跟隨著太陽,遠離森林。“真是個笨蛋。”西納大笑。

有道陰影忽然落在他身上,他抬頭一望。一個人影蹲坐在馬車頂上,手抓住車緣,好似要將木板扯掉。

西納看見紅發在星光下閃耀,至於叫人害怕的來訪者是男是女,他隻能猜測。不過,他有預感自己會遭到襲擊。

“不要啊。”他一邊低聲哀求,一邊手畫十字。“耶穌與瑪利亞,請幫助我!”

席拉瞪著眼前的男人。他溫熱刺鼻的味道衝入她腦門,使她眩醉,那味道預示著血。喉頭的幹渴令她快要發狂。她聽見他心髒的跳動,每跳一下,便召喚她攻擊,吸幹血取其性命,以齒撕裂他的肉。

然而,她無法動彈。

那張異常熟悉的男人臉龐,喚醒她體內的記憶。

畫麵在腦海中閃現,一幕又一幕。磨坊、裝著標本的大玻璃罐、被解剖的屍體、父親的臉——他眼中突然噴出血!

席拉看見他被村民們攻擊至死,聽見火焰延燒開來的嘩剝聲、被他出於自衛而殺害的男人的尖叫聲——須臾間,她在攻擊者中看見西納的麵孔。

“你是其中一人。”她被自己粗嘎的聲音嚇一跳,那句話聽起來不過是粗聲歎息。將近一年後,她第一次使用聲帶。

回憶的重重衝力讓席拉措手不及,必須緊抓住車頂邊緣才不會摔下去。她想起一切:母親、父親來接她,少女時代,與吉悟瑞的戀愛,以及她怎麼失去磨坊與家……

席拉努力挺住,拿匕首指向西納,手抖個不停。“你把我……”

“耶穌基督,救救我!”牧羊人大聲喊叫,往後退了好幾步,然後轉身逃跑。

席拉腿一軟癱倒在車頂上,匕首從無力的指間滑落地麵。理智不斷展現被遺忘的回憶,給她一擊又一擊。

她無法控製景象的洪潮,反而為其淹沒纏繞。

隨著畫麵閃過,獸性逐漸消失,減損體內生物本能對她理智的控製。痛苦中,思考能力回來了。

眼淚奪眶而出,她雙手掩麵,全身蜷縮成一團,大聲渴求寬恕赦免。但什麼都不管用,反倒是回憶持續讓她看見存活村民的臉。體內有種陰鬱的聲音勃然大怒,充滿仇恨,要她為她的死亡複仇。

“不行。”她抽噎,試著站起來,卻又失去重心從車上摔落,躺在地麵啜泣。她痛徹心扉,受到過去的痛苦折磨。然而,具有療效的痛苦也衝掉長久以來活得像動物的瘋狂錯亂。

席拉躺在黑暗中痛哭悲歎了好幾個小時,直到野蠻狂亂徹底被驅出腦中。

太陽升起前不久,她找到匕首,四腳著地爬回森林,躲進空心的樹幹裏,度過白天。

二○○七年十二月二十日

德國薩克森州萊比錫,二十一點零一分

那一晚,我的生命步上新軌道。不但理智複活,且賦予我更強烈的理性。

我接受了父親是巫皮惡、是吸血鬼、是猶大之子的事實,也接受自己遺傳到他不死的特性。我漸漸了解自己的新技巧,學會操控自如,不再像個動物盲目使用。這讓我有別於隻為欲望而生存的吸血鬼,那些沒頭腦的野獸——至少我如此認為。

我認為自己更為出色,超越所有人類與吸血鬼。我是夜之女神。

然而,有些謎團尚未有答案:例如,我這個吸血鬼能活多久?我想起書中讀到的知識與父親的教導,發現說法不盡相同,在不死人永遠消逝前——或者,有時候又變回真正的人之前——有活一周,也有一個月、一年的。

但我不希望如此。我嶄新的存在形態具備眾多優點,克服了人類的缺陷。我打算追究謀殺我的人的責任。這件事不能草率進行,可是我也不想警告他們。不能讓人懷疑我逃過他們的攻擊。因此,必須確定沒有東西能殺死我。

我唯一要屈服的是太陽,陰暗處、荒廢的殉教者墓穴、老舊房舍的拱頂地窖等地皆暫可棲身。

我靈光一現,想到夜之女神有權享有一棟宅邸。

一六七九年七月九日

鄂圖曼特裏布蘭

陽光明媚的一天,基督徒佃戶舉辦了一場狩獵,最後捕獲的獵物不少:三隻鹿、兩頭野豬、七隻小鹿與一頭熊。人類這邊的損傷很少:兩個圍獵者受傷,分別被野公豬和熊弄傷。

狩獵在土耳其政府代表的監督下舉行,並在結束後收回圍獵者全數武器。佃戶付出相應金額後,才能換來保留自己刀劍的權利。有錢能使鬼推磨。

一群人傍晚在雅各布斯·史特拉齊的莊園碰麵,在大廳聊打獵,吹噓自己的射擊技術。侍者在四周飛快穿梭,送上酒與食物。樂手演奏輕快的旋律,但無人用心聆聽。大夥兒高聲喧嘩,白天的活動在敘述者的語言與姿勢中重現。

特別為這場聚會雇用的臨時女工裏,出現了席拉的身影。她穿著偷來的女仆亞麻洋裝,將紅發藏在帽子底下,否則在一群黑發女子中會太引人注目。

這次現身,她做足了準備,從佃戶中挑出受當地伊斯蘭法官與鄂圖曼地方政府中意的人,也就是雅各布斯·史特拉齊。

史特拉齊強壯結實,一頭深發,約四十五歲,是位頗具影響力的佃戶,享有占領者給予的各項特權。他當然也是花了點銀兩打點事情。

席拉不認為他長相好看,不過那並非重點。方便,才是她要的。他雖成了親,但對她並無妨礙,何況他妻子今晚也沒出席。他套了件類似束腰外衣的袍子,外麵罩上染色的絲質薄大衣,那是總督送的禮物,他總是愛將這事掛在嘴上。

席拉先別人一步拿起裝酒的大玻璃罐,往桌子那邊去,走到史特拉齊身邊。“還要點酒嗎,閣下?”她用從前唱歌時的圓潤聲音問道,那通常很快能引起注意。

史特拉齊確實將臉轉向她,打量了一下後,舉高杯子。席拉笑著為他斟酒——他卻又轉回頭加入聊天的行列!她錯估他了?或者他寧願要個同性伴侶?他的冷淡並未讓她不安,反而燃起心中的憤怒。有一會兒她隻想給他致命一擊,打掉他的厚顏無恥。

稍後,樂隊奏起她幼年時便會唱的曲子,她一邊跟著哼唱,一邊在佃戶之間倒酒。這時席拉發覺其他男人麵露渴望久久盯著她瞧,因而心生一計。

等酒罐空了後,她並未回到吧台,而是加入正要演奏更快、更大聲音樂的樂隊,他們希望借此壓過大廳的嘈雜,吸引人注意他們的表演。

席拉開口唱歌。她大聲吟唱以二十個盜匪為主題的敘事詩,激勵樂手演奏得更歡鬧俏皮些。

席拉聽見自己的聲音,心中暗暗驚奇。轉變成巫皮惡後,她的演繹能力增強許多,聲音張力比從前更強,且更為澄淨。

她從周遭的臉上知道歌聲抓住了聽眾。他們的眼光再也無法從這位年輕歌者身上移開,而且她又像個舞者般飛旋,把強盜的冒險故事表現得活靈活現、引人入勝,仿佛她也是其中一員。

席拉瞟了史特拉齊一眼,他正好奇地盯著她。她成功激起他的興致,可惜曲子已近尾聲。

“快點,再彈點開心的曲子吧。”她對樂隊喊道。“我希望大家都能下來跳舞。”

樂手熱情回應,小提琴揚起短促的歡呼聲,樂音越轉越高,直到其他樂器齊奏合鳴。這次他們仿佛明白席拉的心意,彈奏一首描述美麗寡婦一個個挑選愛慕者的歌曲。

席拉也融入角色。她沿著桌麵撫摸,唱入男人心坎裏,給他們意味深長又暖昧的眼神,而後爆出一聲大笑轉身,走向下一個人。男人一個接一個燃起熊熊渴望。

她感覺得到男人皆滿心期待她走過去。她讓每一個人都以為,今晚與她共度春宵的人將是自己。不過,有個人她故意跳過:史特拉齊。她略過他,向一旁的男人拋媚眼調笑,那男人尷尬、困窘得直冒汗;其他人伸手想摸她,不是被她打掉手,就是嗤之以鼻推開。

大家漸漸地跟著節奏拍手,隻有鄂圖曼使者不為所動。那不是他的娛樂方式。席拉看見他離開後鬆了一口氣,隻要沒人監視,挑逗會更容易些。那些男人也即刻解放。

歌曲進入最後幾個小節,寡婦必須決定新的男人,她周旋飛舞,然後靠近史特拉齊。

席拉挺直腰杆,筆直行走,雙手置於纖纖側腹,特別強調胸部曲線。她舞向他,歌聲不再嘲諷戲謔,代之湧起真摯心意。她成了找到新愛人的寡婦,誓言永遠效忠。最後幾個音從她口中脫逸而出,她也在他座位前站定,垂下眼簾,保持不動。

大廳裏沉寂了好幾秒才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震耳欲聾。四麵八方飛來的銅板叮當作響,但她沒去碰。她抬起燦笑如花的臉龐,直望著史特拉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