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慘烈的一幕發生在德國的北豪森城。
猶太人知道難逃厄運,就去找當地市民,要求自由地死去。市民們答應了。於是,這些基督徒們挖了一個巨大的墓地,裏麵扔上柴火。到了指定的日子,猶太人男女老少穿上最好的衣服,走出家門。他們雇了一個樂手,沿途吹奏舞曲。所有猶太人手拉著手排成一隊,在樂曲聲中走向墓地。走在最前麵的是他們的老拉比,在隊伍最後則是拉比的兒子。他負責照顧老弱,保證他們不掉隊。
等隊伍走到墓地邊,猶太人一個個跳了下去,拉比的兒子是最後一個。跳下去之前,他在周圍轉了一圈,確保沒有同伴遺漏。這個時候,旁觀的市民動了憐憫之心。他們拉住這個青年,勸告他放棄猶太教,這樣就可以活命。他回答說:“何必呢?我們的痛苦就要到頭了。我隻要再忍受一刻,就永遠自由了。”
他跳了下去。然後有人點起了火,所有猶太人都被燒死了。
他們被直接掩埋。
“救一人如救全世界”
黑死病所過之處,猶太人也並未幸免,死亡率並不比基督徒低。這個事實非常明顯,但是那些人視而不見。他們還是像宰殺豬羊一樣屠殺猶太人。
為什麼會這樣?
答案可以很簡單:這些人本來就是惡魔。
但這個答案是不對的。
他們不是惡魔,至少其中的大部分不是惡魔。他們會憤怒,會憐憫,會歡笑,會落淚,也會瘋狂。他們這麼做的原因是複雜的。
首先是黑死病。
黑死病摧毀城市,撕裂家庭。沒有醫生能治療它,沒有人力能抵禦它。麵對它,誰也無能為力。但是現在,他們發現自己能對黑死病做點兒什麼了。猶太人如果是投毒犯,殺了他們也就等於在報複這場大瘟疫。
靠無辜者的血擺脫絕望,這不是人類曆史上的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然後是錢。
中世紀的猶太人往往是放債者,許多基督徒都欠他們債,而且利息很高。猶太人借款利息高,並不完全是他們的錯。在那個時代,往外借款是很不安全的事。放款人必須靠高利息來彌補可能的損失???
然而債主從來都是招人恨的。要是他們出門讓雷劈死多好。要是他們掉進河裏淹死多好。就再也不用還債了。可惜債主總是很小心。他們避著雷,躲著河,安然無恙。
幸好來了大屠殺。
現在已經搞不清楚屠殺者有多少是欠債人。但是猶太人的高利貸者身份,肯定加劇了這場大屠殺。比如斯特拉斯堡大主教是反猶急先鋒。我們查查他的資料就知道:他欠猶太人一筆巨款。很可能,就是從借到錢的那一天起,他變成了反猶主義者。
還有許多這樣的例子。在德國的奧格斯堡,一群暴徒追著要屠殺猶太人。市政府把猶太人轉移進城裏,緊閉大門,保護起來。暴徒們一時攻不進來,這個時候,有一個人偷偷地打開了城門。暴徒一擁而入,殺死了猶太人。打開城門的人叫波特納,他欠了猶太銀行家很多錢,這就是他這麼做的理由。就在他打開門的那一瞬間,他一分錢都不欠了。
不光是欠債可以被勾銷,猶太人還有財產。他們的財產被沒收後,大家都可以分享到好處。斯特拉斯堡的猶太人財產就被分給了工人階級--當地的手工業者和雇工。在科隆,主教、市政府、公爵瓜分了猶太人的財產。
除了黑死病和錢以外,還有一個因素,則是惡的“廣場效應”。
獨處的時候,每個人確實會用自己的腦子,但是當成千上萬人湊在一起的時候,他們似乎都把自己的腦子捐出去了--捐給了人群裏嗓門最大的人,這就是“廣場效應”。
這也不奇怪。千萬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說話聲音就聽不見了,能聽到的隻能是呐喊。要讓千萬人一起呐喊著去算道算術題,那是一定算不出來的。呐喊發出的隻會是最簡單、最直接的情感。這種情感可能是善的,但更可能是惡的。它會在人群裏放大,滾雪球似的變成一個龐然大物。此時,惡不再是“惡”,而被稱為“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