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開封府格外熱鬧了。
李之培招募來的四個捕快,今天傍晚來報到了。
這四個新來的捕快分別是秦小蓮、季明揚、呂劍青、霍龍。
陸晨明熱情洋溢地把四個新任捕快介紹給開封府的衙役們。又依次把展昭徐慶等人介紹給秦小蓮四人。並宣布,這四個人暫由展護衛與徐護衛分別帶著。
徐慶卻有些心神不定。昨天夜裏,白玉堂從徐慶手裏借走了四個捕快。徐慶本來不想借,卻又不好不借。徐慶不知道白玉堂借走這四個捕快幹什麼去了。他看了看秦小蓮幾個,心裏也竟是有了些失落。李之培親自招募了這幾個新人進來,並非隻是為了補充人手破案。若說深層的意思,便是對開封府的舊人不放心了。這四個新人,大概都是李師爺親朋好友的孩子呀。任人唯賢就是句虛話了。
(唉!徐慶呀,你甭瞎尋思了。對於官場來說,任人唯賢永遠是一句空話。任人唯親也是一個永遠不變的法則。不必指責。李之培對陸大人忠心耿耿,這些人也必然對李師爺忠心耿耿。反過來說,難道能要求官員們都任人唯“疏”不成嗎?隨便從大街上拉一個人來湊數?)
陸晨明退了堂,便與李之培去了後堂。徐慶便提了精神,在堂上與秦小蓮幾個攀談(陸大人都吩咐了麼,徐護衛隻能搞好傳、幫、帶了。徐師傅肚子裏有意見歸有意見,麵子活兒也得做呀!)。展昭卻有點兒心不在焉,敷衍了幾句,便悄然走出大堂,到了街上。他抬頭看天,天色竟是黑下來了。一場大雨在即。
今天早上,徐慶悄悄告訴展昭,昨天半夜,白玉堂匆匆從徐慶手裏借走了四個捕快,徐慶不知就裏。展昭卻知道,白玉堂此舉一定與破案有關。展昭隻是疑惑,白玉堂為什麼守口如瓶,不肯透露一點兒信息呢(案子不是你白玉堂一個人的呀)?街中的風漸漸猛烈起來,天色也黑得更重了。展昭就近揀了一家店鋪進去避雨。他一腳踏入,大雨就飄然而至了。展昭四下環顧,這店鋪竟是家酒館。他兀自一笑,倏地有了酒意。他招手喊過店小二,要來一壺酒一碟小菜。
轟隆的雷聲在空中接連炸響,幾道奪魂的閃電撕開了夜幕。
一場大雨如注。展昭覺得胸中的悶氣,竟也被這漫天的大雨衝去了許多。他凝神看著街中的大雨,突然懷念起當年與包大人一起辦案時的情景。愁腸一動,思緒便有了萬千。展昭便自斟自飲了。
直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展昭一壺酒飲完,竟是雨收雲散。月亮似一輪重磨的古鏡,清新如初,懸在了夜空。
展昭此時還不知道,他一壺酒飲盡之時,東京城南門外十餘裏處的和光塔下,響起了陣陣腳步聲。
高高的和光塔孤寂而立,夜色中朦朧看去,竟像一個靜心得道的僧人。它默默地看著這幾位夜半來客。
白玉堂走向了和光塔。他身後跟著開封府的四個捕快。四個捕快抬著一口棺材。這是白玉堂從東京城最好的棺材鋪裏挑選的。隻是,且不論這口棺材的質地如何,白玉堂為何讓人抬著一口棺材,在這雨後的夜裏來到了和光塔?讓人疑惑而且心悚。這棺材裏裝了死人嗎?或者準備裝死人?白玉堂卻準備把誰裝進去呢?
白玉堂整整歇息了一天,他已經養足了精力,好像隻為等晚上這一次行動。白玉堂走到了和光塔下,他仰天看過,月光鮮亮,再無雨意。他便讓四個捕快放下棺材,在塔下守候,叮囑了不許任何人進入塔內。他隨即轉身,大步走進了和光塔。
和光塔傍山而立。白玉堂並不是要進寺,他穿過了和光塔的後門,拾階而上,去了和光塔的後山。
和光塔的後山,不高,被當地土著稱作達摩嶺。山中有一塊可容納百餘人的石板平地。據說,當年此處,即是達摩祖師傳道解惑的露天講堂(達摩何在?講堂卻在。百年匆匆,過客如此)。白玉堂走到了這塊平地,抬眼去看,便見到平地上有一石桌,四隻石凳依次擺放。石桌上,擺放著一把劍,一壇酒,兩隻酒碗。白玉堂兀自點頭,其中的一隻酒碗,即是為他準備的。石桌旁,穩穩坐了一人。
正是秦子林。
秦子林看了一眼走上山來的白玉堂。他無所謂地笑了笑,左手捉起一隻酒碗,右手則抄了一隻羊腿,繼續埋頭大嚼大咽,吃相十分造次。白玉堂打眼細看,石桌一側,卻是一隻剛剛被宰殺的羔羊,躺在一片狼藉之中。銀亮的月光下,白玉堂分明看到了酒桌上淋漓的羊血。白玉堂便皺了皺眉頭,又兀自笑了,秦子林曾在大漠行走多年,生吃牛肉羊肉,已漸成了習慣。秦子林吞下了一口羊肉,又抬頭看了看白玉堂,便仰頭爽朗地笑了。震耳的笑聲在月光下如滾如潮,感染力非常強悍。白玉堂也隨之淡然笑了。但是,他的笑聲裏卻聽不到快樂,竟有了些許冷意。
白玉堂淡淡的目光,望著秦子林。每次見到這個人,他心中都會充滿了敬重。他一直敬重這個人,羨慕這個人,更喜歡這個人。而此時,他對這個人竟是充滿了憤怒。除去憤怒還能有什麼?當然還有痛苦,一種無處訴說的痛苦。白玉堂分明感覺到熊熊怒火已從心底點燃,一路轟轟烈烈地燒到了額頭。他邁步上前,如天火般的目光盯向了一臉平安無事的秦子林。
秦子林放下酒碗,訕笑道:“玉堂弟呀,我已料定,你一定會逃過萬興客棧老板的暗算呢。”
白玉堂卻隻是淡淡地問一句:“你我分手了幾天,可好呢?”
秦子林點頭:“還好,還好!玉堂弟,你不想吃一點羊肉嗎?味道非常不錯,生吃羊肉,身體是會長力量的。”
白玉堂搖頭:“你知道的,我從來不生吃。或是我厭惡血腥?”
秦子林一怔,卻哈哈笑了:“白玉堂縱橫江湖,殺人無算,如何竟害怕起血腥了呢?”
白玉堂仍舊淡淡的口氣問道:“我今夜來此,是要緝拿你去開封府歸案。秦大俠意願如何呢?”
秦子林目光如豆,充耳不聞地看著手裏的酒碗。
白玉堂皺眉追問:“我隻是問你意願如何?”
秦子林淡然苦笑了:“我必定不會去的,你何必再問?”
一陣秋風,吹著尖利的口哨,從山底嘯嘯地兜了上來,竟是格外強勁霸道。好像是從白玉堂心底發出的憤怒聲響。
白玉堂決然擺手:“你,不去是不行的!”
秦子林微微笑了:“我想邀你喝一碗呢,可否賞光?”說著話,捉了酒壇,斟滿了一碗酒。
白玉堂點頭:“好!是應該喝一杯的。”
白玉堂走近了石桌,端起了那碗酒。
秦子林突然笑道:“玉堂弟,你不怕酒裏有毒嗎?”
白玉堂訕笑了:“下毒?秦子林此生還能給白玉堂下毒嗎?”
秦子林兀自動容了:“謝謝!謝謝你還能如此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