括羽沒人叫。
姑娘們可真是犯了難。難道叫“括郎”?太傻了!“羽郎”?沒這種叫法!“括羽”?不行不行,淑女不能這麼沒教養。
當然姑娘們的智慧是無窮的。沒法叫,那就換種方法示愛吧!
最開始是扔手絹。
誰都知道這是有難度的。團起來扔,打中了就引來一片尖叫。
反正是手絹不是刀子,括羽默默地忍了。
不知道是誰扔了個梨。
親!這個被砸到會疼的!括羽皺皺眉,一伸手接住了。
接了!
接住了!
他接住了!
皺眉的樣子太好看了!
姑娘們瘋了。
一瞬間,漫天的白梨、沙梨、秋子梨、柑橘、甚至柚子向括羽飛了過去!
兩邊儀衛大喊住手,可有誰會聽?
古來有潘安擲果盈車,那其實挺合算。可是如今括羽騎的是馬。
古來還有看殺衛玠,如今難道要看殺括羽?
從來沒有被敵人打下馬的括羽大將軍心中抹了把辛酸淚,在葉輕同情的目光下哀怨地棄馬而逃,混入大軍之中才算逃過一劫。
凱旋班師的大將,可憐巴巴步行入城的,大約自古以來也就括羽一個了。
八月初十,西域諸國使臣接到了□□皇帝“秋獮”的邀請。
名為“秋獮”,實是閱兵。
萬裏山河通遠檄,九邊形勝抱神京。
燕柔圍場,草原廣袤,鬆林千裏。明嚴調五軍、三千、神機三大營十萬精兵,合南越、東吳遠調而來的土狼兵、白杆兵等,浩浩蕩蕩集結於圍場。葉葵指揮之下,步調如一,軍容極壯。後有官員記敘曰:“……馬蹄卒步,滔滔曠曠,眼與俱駛,猛掣始回……”
變陣疾若風雨,步騎擊如閃電。更有神機營之各色火器操練,一百門新造的佛郎機大將軍炮連發不歇,崩山裂石。西域使臣無不色變。
這一場規模盛大的“秋獮”整整持續了一個月,令西域使臣大開眼界,心悅誠服。到了九月初十,方是以往一年兩次的例行狩獵。
在燕柔圍場待了一個多月的左鈞直,直到此時才混雜在各級朝官和官員家眷中遠遠見到了括羽。
她本以為閱兵中括羽會來將兵,然而括羽卻始終沒有現身。諸多使臣十分失望。
這狩獵他卻來了,然而未似其他人一般著騎裝。看來明嚴大約覺得之前一個月的兵威已經足盛,根本無意再讓括羽出手。
括羽,以開疆拓土、驅逐北齊女真之偉勳,封一品驃騎大將軍,僅位列三公之後。賜飛魚服,另賞官宅、金銀珠寶無數。
年僅十九,由侍讀生一躍而上,位極人臣,實乃古所未有。
然而無人敢置一詞。
收複東北,滅北齊,逐女真,至此方是徹底完成女帝一統之大業。
是不世之功。
是出生入死、浴血苦戰,鬼門關前無數來回。
遑論皇族對有功武官從來不吝重賞,此乃慣例。
是他應得的。
他今日穿的便是一襲藏香飛魚袍,雪白護領緊致端雅,百褶衣襴飾以蟒形飛魚和壽山福海,愈發襯得他長身玉立、氣質清貴華美。那一眾官員俱是華服黼黻,他一人卻如昭昭明珠,映得四側之人黯然失色,與明嚴恰如一月一日,相映而生輝。
凡不識得他的人,無人能想到他便是疆場上有野狼之名的括羽。
倒像是個宮閣貴胄。
這樣的人至多是手執墨毫揮斥方遒,怎會去打仗?
左鈞直心中忽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聽了那麼多的戰事,她原本覺得他是為戰場而生。可此時見了他,卻覺得又並非如此。
但無論如何,都不是那個常勝了。
這次秋獵據說比以往要熱鬧精彩許多。因為有北伐天軍將士、西域使臣參加,皇帝又有意大展□□鼎盛國力,便宣布凡屬京官、京官家眷,不分品級,均可參加。燕柔圍場的主獵場雖然方圓數百裏,卻也被圍了個密密匝匝。
秋高氣爽,天風浩蕩。軍中健兒英姿勃發,朝氣正盛。
盔正明,甲正亮,龍騰虎躍,氣震山河。
望著帥台上蟒龍戎服的明嚴,及其身後雄姿勃發的文官武將,所有人都真切地感受到,這已經一片嶄新的、屬於明嚴和所有充滿活力和勇氣的年輕人的天下了。這一個曆經數百年,經曆了裂國篡位山河飄搖的大楚□□,已經徹底脫胎換骨,重新煥發出勃勃生機。
取消了往日隻屬於少數貴族的獵殺,這一次取而代之的是更可觀賞的騎射表演。身手矯健的將士在沙場上馳騁來回,百步穿楊箭無虛發。或有百馬同轡,騁足並馳;或立刀門,門周利刃林立,驍將縱馬從狹窄門中疾馳而過,不上分毫,令人驚歎不已。此技名叫“透劍門伎”,非勇者不敢習練。而在馬戲之中,又有“飛仙膊馬”、“鏡裏藏身”、“惜柳枝”、“獻鞍”、“綽塵”等無數花樣,看得人眼花繚亂,大呼過癮。好些西域使臣看得心裏發癢,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帖木兒國王子哈烈向明嚴道:“我們西域諸國此次拜訪,帶來數百良馬進獻給皇帝陛下。□□有言,寶馬配英雄,何不借此機會讓貴朝將士來試一試我們西域良駒?”
明嚴聞言大喜,命禦馬監隨西域諸使引馬入場。
那些高頭大馬一入沙場,立即引來一片驚歎之聲。一匹匹膘肥身健,毛色鮮亮,不停地尥蹄噴氣,滿是桀驁不馴的模樣。隻是這些馬無一匹身上配鞍帶韁,原來都是未馴之野馬。
哈烈道:“早聽說□□英雄騎術了得,卻不知我們西域的這些馬,英雄們馴得馴不得?”
此話中頗有挑釁之意,明嚴點頭示意,一旁早有數名悍將按捺不住,在趕馬人逐次放馬出欄時,以套馬杆套馬而馴,技藝十分嫻熟。
這一場馴馬可謂是精彩絕倫,百十匹野馬馳入沙場,為膽大勇猛的將士牽挽壓馴。雖也有不少將士被踢傷摔傷,可這烈馬的嘶吼和飛舞黃沙令勇士們愈發興奮激動,來回不過一個時辰,所有野馬竟被一一馴服。
明嚴笑道:“哈烈王子,朕手下的這些兒郎們如何?!”
哈烈讚道:“果然名不虛傳!欽佩欽佩!不過,吾國之沙哈魯王去年在雪山之下捕得神駒一匹,至今無人能馴。吾王命我將此馬進獻陛下,相信□□定有猛士能降服這匹烈馬!”
說著一招手,兩個帖木兒武士推進一輛巨大木籠車,其中困著一匹白馬。
趕馬人抽開木籠門,隻聽見一聲暴怒的咆哮,竟如猛獸一般,那匹白馬奔騰而出,狀極暴烈。好幾名將士眼疾手快,以套馬繩擲去止住其去勢,卻被那馬狂躁甩開。未防那馬突暴傷人,場將一聲令下,數十名馴馬好手蜂擁而上,隻求將那馬困於場中。
眾人定睛細看,隻見那馬首高九尺,身長丈餘,渾身上下雪白如霜,半根雜毛也無。奔馳跳躍,恰似一尾矯健白龍。
好幾名驍勇之人試圖爬上馬背,都被摔了下來。那馬被幾番欺淩,愈發暴躁,奮蹄狂踢,接連踢飛數名將士。急急被抬下場來,竟是被踢得臂折腿斷了。
哈烈眯著眼看著場上的一片混亂,不無譏諷道:“原來所謂□□的猛士,也不過如此!”
明嚴朗聲道:“凡馴服此馬者,可獲此馬!”
這一聲令下,又引得更多人湧了上去,卻仍無人能近得那馬馬身。有人發狠道:“皇上,請用鋼鞭、鐵刺,此馬必能馴服!”
明嚴沉眉道:“休得如此!如此神駿之駒,豈能以刑屈之!”旁邊陸挺之、左杭要上場,卻被陸鶴之、左載賢攔了下來。莫飛飛揶揄道:“莫要逞能,這烈馬能踢得你們斷子絕孫!”
明嚴冷眼看了一會兒場上情勢,喚道:“叫括羽過來!”
方才騎射之時,本有許多京軍將士和場下之人久聞括羽精於射藝,高呼讓括羽來一展身手讓大家開開眼,括羽卻早不知溜哪裏去了。明嚴身邊隨從尋到括羽時,括羽正與幾名軍中掌造箭的小吏討論箭翎形狀對箭速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