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金風玉露(1 / 3)

一場盛大秋獮之後,□□軍威震驚四海。一時間四夷賓服,萬國來朝。此前拒不行跪拜禮的帖木兒王子哈烈和吐魯番王速檀阿力,在最後一次覲見天子時叩首觸地,再不言半句“我國無此風俗”。數月之後,帖木兒王沙哈魯殯天,哈烈繼任為王。弘啟八年正旦大朝會上,帖木兒國和吐魯番國使臣拜表稱臣,從此西域乃至花剌子模一帶再無逆反之國。往來商旅越發增多,瓷茶滿載,絲路繁華盛極一時,戶部、內庫更是日進鬥金。時和歲稔,民安物阜,史稱“弘啟盛世”。

那一日秋獵之後,左鈞直陪送西域使臣回返京城下榻會同館。諸事理畢,已是亥牌時分。之前的官服已經不能穿了,換了件常服,準備回家。

左鈞直心中空蕩而失落。

仍是念著括羽的。

他三打速檀阿力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據說後來是和八英等回城縱情歡樂去了。

雖然當時說要和他再不見麵的是她,堅持要嫁劉徽將他拒之門外苦守一夜的也是她,可是當他真的把她當做陌路人的時候,她才發現被冷落無視的感覺這般的不是滋味。

若是在以往,她受了傷,他定會過來小心翼翼地給她包紮,還像小孩子一樣地給她吹吹,看著傷口念咒語般道:“不疼!”

哪怕是幾天不見,他也會對她笑得春花爛漫,飛跑過來抱著她一副小狗模樣磨磨蹭蹭,親昵得不得了。

不論她在哪裏,家中、四夷館、兵部衙門、郊外秘院,他都能尋得去,就為了同她見上一麵。

可他一整晚都沒有出現。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在四夷會同館。

兩年半了。兩年半不見,他過去再喜歡她,這感情也難免漸漸轉淡。更何況是在她斷了他的念想之後。

她咀嚼著燕柔圍場上他拎起她時說的那短短一句話,竟覺得若即若離、捉摸不透。

可若是換了別人,他也會這樣指責吧?

抓著她的衣服救她起身,疏離得例行公事。他稱呼她是“那位大人”,莫名其妙打了一架之後頭也不回地走了,看都沒多看她一眼。

關外,鸞郡主問他海紅豆去了哪裏,他說“丟了”,他說他無牽無掛,沒什麼可留戀的人。

他果然已經不再把她放在心坎兒上了。

失魂落魄地一路走回家,突然看到前麵大路上橫七豎八地躺了好些人。各自抱了被子,卻也都不是什麼乞丐。

定睛一看發現自己竟是不知不覺走到了括羽禦賜宅邸的那條路上。那宅子甚大,卻無匾額,大約算是京中獨一無二。也是,括羽無姓,那宅門上能題什麼?

那些人正是睡在括羽宅子的門口,當真邪門。

左鈞直心中跳了一跳,雖不知是怎麼回事,但走夜路稀奇古怪的事兒她也沒少碰見過,眼下她一個孤身女子,還是繞道而行比較穩妥。

旁邊的路是個清靜許多的小巷子,稀疏的幾個燈籠灑下昏黃光線來,鬆槐株株,影影綽綽。

槐字半為鬼。左鈞直貼著牆匆匆而行,隻想快點離開。低頭快走了幾步,麵前突然對上四隻馬蹄。

年輕男子的清醇聲音在頭頂上響起,空氣中彌漫了淺淡酒香。

“你怎麼在這裏?”

真……真是見到鬼了!他放著自家大門不進,怎的要走後門?左鈞直有些慌亂的抬起頭來,卻仍是不敢仰首直視他的眼睛。

錦衣鸞帶,身如芝蘭玉樹。他騎在馬上漫不經心地隨著馬兒的步子輕晃,語氣帶了慵懶和笑意。果然已經不是曾經的常勝,而是貴族子弟的意味了。

這才是他本來的麵目麼?

各種傳聞中,都是說他“鮮衣怒馬”、“華服錦繡”,原來就是這幅模樣兒。試想他十歲入宮,身邊不是皇室,就是八英。雖然無親無故,亦無貴族血統,然而二帝寵幸之下,未必不是皇子王孫般的待遇。

她呢?

不過一個住在南城平民區的被逐出宗譜的平凡女子罷了。

她垂下頭,平複了翻湧心緒,淡然道:“回家。路過。”

她抬步,繞過他前行,那馬兒隨著她悠悠踱步,依然是橫在她麵前。

“你回家,好像不是走這條路。”

他依然在笑,在她耳中恍如嘲諷一般。

是,是她自作多情了。心中忽然鬱怒起來,言語間便忍不住帶了刺:“我想走那條路就走那條路,括羽大將軍連這也要管?”特意加重了“括羽大將軍”這五個字,聽來振振有詞,卻掩飾不住堅守那薄薄一層自尊的虛弱。她自小覺得說話要以理服人,此一刻卻渾然不覺得自己說的這話有多任性、多尖酸,倒像是在衝他撒氣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