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這天,嶽太史帶著自家兩位小娘子同小郎君一起,陪夫人回娘家。
此番出行,嶽琳望眼欲穿。
她晨起興致極好,令娟兒拿著玉齒梳在她腦袋上梳出一枚難度超高的四環拋髻,環簪金釵,斜飾玉搖,同她一身嫩黃襦衫明紫裌裙相得益彰。
隻嶽琳怕冷,外頭又多套一層粘過毛的碧綠夾帔,這是年前嶽夫人著人為府中孩兒趕製的,正派上用場。
嶽琳裝扮齊全出了院落,見自家大姐粉嫩的繁花夾衫蝶舞單裙外,隻薄罩一層青藍紗籠,她禁不住連打好幾個寒顫,大姐姐真是美麗“凍人”。
嶽家老爹的丈人家,離嶽府很有幾坊距離。嶽大人雖被貶官七品,到底曾任太子太傅,皇帝也不好太削太子臉麵,禦賜的宅子就免收了,仍在東坊大官雲集的黃金地段住著。
而嶽夫人娘家舅爺隻是太醫署一個小小博士,從九品下官,否則也不會把嫡女嫁於嶽書源填房。嶽夫人娘家吳姓,上頭除開這個兄長,姐姐早已遠嫁,路途遙遠逢年過節亦是難得見上幾回。
嶽夫人的父親原是醫術卓然,一度領著宮中太醫奔走於皇帝後宮,口碑極好,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終因了那些不能外言的齷齪事,暴斃於任上。留著老妻同現在的吳家大郎居於東坊邊沿,毗鄰集市,再往外就出坊了。因此嶽琳一行路上頗費時辰。
這回,嶽琳頂住嚴寒,堅持一路掀著車簾,走馬觀花。街上不少娘子長巾曳地,妖嬈緩行,於寬闊街道兩旁的店鋪間穿梭。話說唐朝女子以胖為美,貌似不假,嶽琳沿路瞅見許多女人皆是珠圓玉潤,白皙豐滿。但亦不絕對。如自家姐姐這樣體態輕盈婀娜多姿的女郎偕伴出行,照樣備受嗬護,笑顏如花。
長安城星羅棋布的街景在嶽琳眼前一一掠過,若非親眼所見,豈敢置信。她瞥見波斯明顯的繁複織品,比之後世亦不遜色。那些閃爍著璀璨光芒的金銀玉飾,其鏤雕技藝之高,令她驚歎。還有炫彩繽紛的精細瓷器,名滿天下的唐三彩。嶽琳聳聳鼻子,馬車正奔過書局門口,嶽琳聞到飄揚而出的竹墨清香。
長安真是個太迷人的城市!
入了吳宅,姐弟三人於長輩跟前行叩禮,嶽琳仍未從盛世長安帶給她的震撼中清醒過來,直至胳膊縫裏穿出一隻手臂挽在腕上,嶽琳詫異地轉頭看去,
“二娘子,許多時日不見,對我們可不親近了,都把這些人忘到腦子後頭去了吧?”一個模樣精怪的年輕女孩笑嘻嘻對自己說。
嶽琳將腦袋瞥後一些,往這位娘子四周看了一圈,心想,你誰啊?你們這些人又都是誰啊?臉上卻還得掛著害羞的笑,嘴裏客氣道,“怎會?”
“還說不會,往日哪回不是見過祖母,忙不迭將我們往外拉,如今立在這兒怎成棒槌啦?”這小娘子不依不饒。
旁邊一個較她還要年幼些的附和道,“就是就是,出去一趟性子靜多了,二娘子,是不是那位將軍對你……”
“住口!”上頭太夫人一聲爆和,將這個口沒遮攔的丫頭吼得明顯一個哆嗦,“大過年的,嘴裏都說些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文秀,同你姐姐好生陪客,再冒些不幹不淨的話,甭管今兒什麼日子,絕不饒你!”
嶽琳見老夫人這般做派,隻低頭不吭氣,哼,你這指桑罵槐的調調誰接茬兒誰是傻子。烏七八糟不幹不淨,不知說誰呢。隻聽這位老夫人又轉頭笑看自己,換了副慈祥的模樣,“琳兒啊,你也別聽她的,同她們一起好好玩著,要有哪個再敢亂嚼舌頭,外祖母決計給你出氣。”太夫人說完,還意味深長地送了嶽裳一個眼神。
嶽琳瞧嶽裳垂頭不語,遂掛起假笑一禮,“謝外祖母。”切!
太夫人一擺手,幾個小年輕全被打發出了內室,吳府這兩位說來還是十五六歲年紀,哪裏閑得住,嶽琳任由她們拉著一道在丁點大的吳府中轉悠。
唯一一處人工池景前,遇見了年紀相仿的幾個男孩,這群人寒冬臘月出門拜年,討完喜頭落得個無事可做。
少男少女見麵頗多欣喜,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氣氛熱烈,談笑間仿似驅走了冬日嚴寒。隻有嶽琳,凍得直流鼻涕,心說,可以進去了嗎?
如今這個世道,雖然尚武,但家族培養孩兒仍然以文為本。李白杜甫孟浩然之流皆盛名於此際。因此,不多時,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們找到了消磨時間的共同興致——吟詩作賦,大家於廊橋圍坐,模仿文人騷客,歌風頌雨,風花雪月的句子逐一道來,詠到精彩之處撫掌而笑。
之前叫文秀的丫頭,在太夫人跟前受了氣,此番不發作過去不甘心似的,又挑著眉眼朝嶽琳笑說,“二娘子,你從前就愛那些個大漠孤煙的詩句,這回親自出去體驗了一回,想來多有感觸,不如今兒作首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