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鳳清一句話,仿似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王忠嗣滯在船上。
王將軍很清楚,他不能跨出這回頭一步。一旦跨出這步,事情的性質就完全變了。
之前的諸般謀劃,皇帝的再多縱容,還有他所能暢想出的,他同嶽琳無限美好的未來,全都將化作泡影,離他遠去。
所以,王忠嗣無法親自去追。但不代表他不著急。
將軍心裏頭翻江倒海,嶽琳離開他眼前最後一幕,粉粉玉頸之間那一摸血色,還在腦中蔓延。這種敏感而刺激的顏色,倒灌進王忠嗣雙眼之中,令王將軍此時如一頭被侵犯了領地的猛獸,赤紅雙眸,蓄勢待發,隻欲給出致命一擊。眸色嗜血而殘忍。
偏偏他麵部表情格外冷峻沉著,高度崩緊的神經令他神態僵硬,而飛速轉動的思維卻又使將軍看起來成竹在胸,將麵前之人睥睨而視。
王忠嗣這一副詭異的樣子,把胡鳳清嚇得不輕。
還沒等胡大人反應過來,王忠嗣一招蛇出洞,聚集寸勁閃電般一個擺手!瞬間就將護在胡鳳清左後方的那名解差打暈了腦袋。這位倒黴的當差原地晃了幾晃,磕磕絆絆勉強穩住身形,望人的眼神十分迷茫,好像還沒鬧明白自己受到了何種打擊。
將軍隔空衝小六做了一個下壓手勢,示意,剩下那個就先不動手好了。
王忠嗣笑得冷靜,“胡大人,單獨聊聊。”
胡鳳清審時度勢,考慮了一下,答應了他的要求。
胡大人是被單獨拎出來聊的,可王忠嗣卻帶著小六,將他圈進一個住不得人的曛暗艙室以內。王忠嗣盤踞在硬木製成的一把坐榻之上,由著小六逼到胡鳳清身側。
“胡大人,說吧,德四娘要幹什麼?”
胡鳳清混到搭上李林甫這條線,在禦史台上下保有幾分薄麵,目前仍是臨危不懼的。正八品京職官員,豈會將一個小小侍衛放在眼中。
“小六,不得無禮。”王忠嗣輕飄飄訓了小六一句,見他姿態謙卑地退回自己身旁,將軍正色衝胡鳳清開口,
“大人,事已至此,我就不拐彎抹角了。嶽琳於我是什麼人,您也清楚。隻要她好好生生回來,這一路上的事,我全都可以不計較。”
胡鳳清態度倨傲,“德四娘人從京裏頭來,帶的也是京裏頭口信,她欲行何事,總不能事先知會老夫。王將軍,病急也不能亂投醫!”
“嗬嗬,”王忠嗣嗤笑一聲,笑意中一股反常的散漫,“這麼說,胡大人是不打算告知在下了?”
“本官說了不知!王將軍,切莫強人所難!”
“胡大人,”王忠嗣緩緩起身,一邊說一邊靠近,他走得很慢,步子卻很大,很快就壓至胡鳳清麵前。
“大人在台中也是老資格,大理寺審人犯的那些道道想必爛熟於胸。您這一趟奉的又是皇差,我等自是不敢班門弄斧,輕舉妄動。不過,……軍中日子呆得久了,人呢,難免粗鄙,我們那會兒,逮住了戰俘,都不用審的,直接斷他幾根脊梁,表麵上看起來,人還能完完整整。您這一回也是車船勞頓,突然抱恙總是有的,若真有個三長兩短,恐怕也算不得稀奇,大人,您說呢?”
王忠嗣身姿魁偉,比胡鳳清高了兩頭有多,他挺拔立在近前,口出蠻橫威脅之語,胡鳳清一時間隻覺一座巨塔幾欲壓頂,還是座十分強硬矗立難倒的巨塔,他有一種感覺,這座巨塔即使傾覆,也將在他徹底崩塌以前,方圓數裏,歿身難抵。
王忠嗣這樣一種蟠天際地的氣勢,也許真的震懾住胡鳳清。
當下,胡鳳清緩和了語氣,再開口的態度非常誠懇,他又強調了一遍,幾乎有些循循善誘,“王將軍,李中丞信中吩咐,一切但憑王爺做主。在下與你無冤無仇,隻各為其主罷了。如今皆是聽命行事,王爺交代四娘辦的事,卻不是我能擅自揣測的。不過,將軍可以想想,王爺欲納嶽二娘子為妾的意思,之前已是十分明顯。”
王忠嗣立在原地,未有慌忙思索。他繼續俯視著胡鳳清,將他看得相當投入。末了,輕輕一笑,“小六,送胡大人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