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每日都命令船工:劃慢些!再慢些!
可一晴幾多日,江風鼓帆,隻覺乘風劃浪,順水行船,這艘舸舟越漂越遠。
將軍明白,完全是心理作用。越焦急,船仿似行得越快。
就這樣不過三月,終是靠岸登陸,換騎二三日,先行到達東陽。
王忠嗣每日也盼著消息傳來,卻每每都是失望。德四娘回了京,可嶽琳呢?羅五找不到,胡七找不到,吳八……吳八已經很久沒有回音。
問題出在哪一目了然,人隻怕已不在洛陽。
東陽乃名副其實的江南水鄉,王忠嗣到時處暑未至,一片嫣紅醉綠。城中拱橋四布,處處輕筏細舟,涓涓細流彙聚,奔流入海。
魚米鄉,溫柔塚。
心係之人卻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將軍胸口荒涼,旁人敬酒來者不拒,以一種空洞的姿態和人幹了一杯又一杯。
胡鳳清帶著人與東陽府府尹、折衝都尉一並交接,這一趟押解百轉千折,總算順利交差。大家馬不停蹄訂了一艘華麗的江中畫舫,美其名曰接風洗塵。
“王將軍,聞名不如見麵,今日一看,果然比傳聞中更加英武不凡,來來來,老夫敬你一杯。”東陽都尉姓劉,他的態度明顯,在座之人對王忠嗣他日回京一事皆深信不疑。
“府邸已是收拾妥當了,一會兒讓曹參軍領著過去看看,缺了什麼王將軍可不要客氣。”府尹周姓,招待也是殷勤。
這一夜,觥籌交錯,初來乍到的陌生疏離似乎伴隨著熏天酒氣,逐漸消散。
王忠嗣酩酊大醉,卻固執得不要任何人攙扶,他跌跌撞撞奔回從未睡過的這張新榻之上,半夢半醒,仿佛嶽琳軟玉溫香還在身旁,
“阿嗣,讓我起來給你清洗一下……”
“怎樣?現在還生不生我氣啦……”
“王忠嗣,你別這樣……”
“琳兒!”王忠嗣驚醒過後,一掙而起!卻哪裏有嶽琳的影子,他又習慣性地攢起濃眉,頭痛欲裂。
“將軍。”小六聽到聲響,早已候在外間多時。
“進來。”
“京裏有新消息。”
王忠嗣接過小六遞上的字條,逐行瀏覽,並不是好消息——丞相蕭崇與韓休禦前爭執不下,皇帝不愉,雙雙被貶。
“可知為了何事?”
“隻打聽到,殿中提及將軍,還有李中丞。”
王忠嗣仰天一歎,蕭丞相性子執拗,年紀越大脾氣越擰,眼裏頭容不得沙子。韓休雖說不善,到底還是剛硬正直之人,如今齊齊被貶,李林甫隻怕更要做大了。
“我的話帶到壽王那裏嗎?”
“是,一字不差,都稟給王爺了。”
哼!他的人惹來的事!這一趟嶽琳即使無恙回來,也不能善罷甘休!
“敏之連同娟兒還沒到?”王忠嗣又問。
“在途中,快了。”
“護好她那個丫頭,有個閃失,待她回來又不能依,還不知怎麼同我鬧……”王忠嗣說著,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小六再也聽不清,直至他自己都不能說得下去。
王忠嗣朝臉上抹了一把,胡渣滿麵,他就這麼駐肘捂在臉上,呆愣了半餉,再開口越發無力,“你先去吧,有消息立即回我。逮到了吳八,活著給我抓回來。”
“是,將軍,”小六俯首答話,語氣透著擔憂,“將軍,待會兒還等您練兵,您……”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王忠嗣從來不知曉,自己也會如此脆弱無助。事情看上去安排得井井有條,丟了人他就去找,拿住了關鍵所在,他就著人去撲。人前齊齊整整,安之若素,可心口豁出一個大洞,每日都吹著涼風,刮成一望無際的荒垠,這種無法預知歸期的等待煎熬,真正耗得人心力交瘁,王忠嗣硬撐著起身,潔麵,換裳,牽馬,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