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凋零水自流。世間萬物,循矩運轉,不會因人停駐。
她喜愛的這一種豆莢樹,綠葉俱已殘敗,扁長的果實不再飽滿,無精打采掛在枯枝之上。
王忠嗣仍著一身單薄夏袍,穩沉的步子邁出後院。
娟兒在前頭忙碌,抱著厚重的冬褥,進進出出。
“將軍,今日可晚了。”平日裏王忠嗣卯時自能起身,這會兒接近巳時了。
王忠嗣露出極淡笑意。昨夜夢到的竟是那年除夕,抱在一起細數祈福鍾聲,那般甜蜜沉醉,很久不能回神。半宿都在回憶當時她一顰一笑,每一個細節恨不得好好溫習,記憶猶新才敢放心睡去。
睜眼的時候,天光大亮,王忠嗣躺著還不想動,暖陽散進屋內的溫度,和著腦中的柔軟畫麵,有那麼一刻,他再感受不到日複一日似無止盡的孤零。
王忠嗣終於不再疼得難捱。
“這是在忙什麼?”
“天涼了,乘著日頭還行,都搬出來曬曬。冬日正用呢。”娟兒停下回話。
王忠嗣點點頭,不多話抬腳離開。
“將軍,”娟兒猶豫著開口,“從京裏出來的時候,娘子帶的東西不多,過冬的衣裳壓根兒沒有,您看是不是……”
王忠嗣被喚得停下腳步,聞言僵直身軀不回頭,好半響才應道,“對,……你拿銀子看著去辦,她回來也好有現成的穿。”
“是。”娟兒答應一聲連忙退下。
“等等!……做厚些,她一向怕冷,入冬就手腳冰涼,多做幾身,她……”無邊無際的沉默過後,王忠嗣一擺手,“你瞧著辦吧。”
最初兩個時辰一報,如今兩日才稟一回。王忠嗣說,“小六,傳回的消息你先看,沒有動靜就不用報給我了。”
鐵打的念頭也敵不過一天重過一天的失落無望。小六很明白,將軍還想燃著心頭的期望。
東陽安定富饒,兵營裏日行一練,平素無甚大事。除開新官上任的頭些日子,王忠嗣並不會每天都去營中。
操練場上飛揚的塵土,奔馳的駿馬,霍霍磨槍的士兵,無一不在提醒自己,醉臥沙場的時光久矣。遠在天邊的腥紅顏色,王忠嗣一再懷疑,此生是否再難沾身。
三年五年?嗬嗬,琳兒回來,他定要一個答案。
黃昏時分,王忠嗣婉拒了劉都尉邀約。這個劉翦,人近知非,色心卻甚重。每回行酒必鶯鶯燕燕圍繞一團,胭脂粉氣熏得王將軍腦殼疼,開始還虛應幾次,之後再沒心思搭理。
王忠嗣緩緩踱步往府門去,魁偉的身形邁著矯健的步子,沉穩之中自帶一息冷冽,滿麵堅毅果敢,卻不苟言笑。東陽的小娘子們一路瞧,一路心花怒放,望著將軍的神情那是嬌媚不止,欲語還休。
臨近府門,遠遠就聽到爭執之聲,本地門閽操著別扭的吳儂軟語,驅趕門前一個襤褸之人,
“去去去!將軍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啦!”
“你把王忠嗣叫出來,他自然認得我!”來人不依。
“大膽!你還直呼將軍名諱!”
“我就叫啦怎麼招?”來人往前幾步,逼到看門人麵上。
門閽似乎受不了這人身上氣味,伸臂想要攔阻卻找不到地方下手,口中罵喝,
“哪裏來的乞兒!再不滾,喊人出來打你!”
“你敢!你把這塊玉佩遞進去!”……
王忠嗣隔著一條窄巷,立在對街,不言不語,望著眼前這個背影。
單薄,消瘦,後腦挽著一個古怪的發髻,不辨男女。身上的衣衫髒兮兮,真是慘不忍睹。
就像一個破布娃娃。
可,隻消一眼,王忠嗣知道,那是他的寶貝,是他的心肝,是他的琳兒。
王忠嗣幾個跨步穿過街道,從後頭將這個慘兮兮的家夥擁進懷裏,握住她還往門人跟前遞玉佩的手,俯身貼近她耳邊,聲音沙啞,“是誰要見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