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嗣同嶽琳兩人,在壽王府門前下了馬車,已有機靈的王府隨侍迎上來,征詢他們,“王爺正在湖心聽曲,將軍和夫人是要乘肩輿進去,還是自個兒走走呢?”
王忠嗣看了一眼嶽琳懨懨的樣子,說,“走走吧。”
也好。嶽琳心想,素聞壽王宅中風光如京城一景,今日晃進去,隻當開開眼界。
整個壽王府比王忠嗣將軍府大了許多,光前頭就是一個四進的寬廣院落。
王忠嗣與嶽琳沿著一條筆直的縱深長廊往裏走,初冬的澀風冷氳之中,兩側終年蔥翠的徑挺杉木,巍然卓立,它們展示出一種孤高的姿態,教人一進府,即收了謔戲心思,不敢高語,懷生敬敏。廊與廊交錯的轉彎處,掩在濃烈蒼碧間,是偏殿黑瓦玄簷穿在茂葉高處的拱角,殿壁白牆、寬柱欞窗卻隻若隱若現。直廊盡頭,一排橫向廊蕪分割前後,府宅近半,卻無法窺破王府些微實貌。
嶽琳低頭笑了笑,心說:李瑁,真人不露像,你搞得好神秘啊。
中軸的蕪房內,前院引路的隨從與後院侍衛做了交接,而後,再由侍衛引他們繼續往裏去。
邁出蕪簷,及至後院,視野豁然開闊,滿庭景觀敞然現於眼前。
這是京都唯一一處肆水環繞的院落,一彎活渠舞一池靜水,渠水泠泠濡動,池間深殿昭亭。成群紅鯉、白鴨,放任於碧波之中悠悠劃潛,湖岸邊,鬱樹僅堪點綴,鳥鳴嚶嚀贅耳,清沁梅香撲鼻而來,滿目鵝黃淺粉,柔軟了峋山怪石,移步難猜其景,踏足難抵其境。
這一筆反差極大的婉約風光,怔得嶽琳駐足跟前,不敢貿然侵近。
“王爺與德四娘子正在湖心亭中,將軍、夫人請隨我來。”
話畢,侍衛引他倆走上渠邊一座逐階圓木坡橋,橋下清澈的溝水恍恍然淌過,擱淺的卵石乖巧地守在岸沿。一下橋,飛頂緩拱一座正殿,靜然矗在眼前。整座壽王府的殿宇亭台,大幅運用黑白兩色,這樣的交互素簡與莊重,令勾在寬簷邊線的一圈墨綠琉璃瓦,格外醒目。
如一張黑白墨畫中,點亮的華貴色彩,整匹畫麵,為之瑰重浮顯。
“王爺與四娘在哪呢?”
嶽琳詢音才落,一串嘈嘈切切的撚撥聲直落玉盤。一抬頭,德四娘猶抱琵琶的絕豔身影印入眼前。她似無骨的身段偎在壽王身側,低眉信手弄弦。
窈窕淑女,端方郎君,一靠一仰,一奏一聽,撫音之雅興正濃。
王忠嗣與嶽琳躞蹀而入,自然地坐到食案對麵。
四娘專注地一抹一挑,女兒家以溫以烈的情意,自她纖纖指間慵慵喋喋蕩出,或敘敘然愔愔,或惶惶然鏘鏘,於這座四方亭中實實在在回旋流轉。
一曲更甚人間百千語,一曲道盡紅塵萬丈事。
嶽琳坐在王忠嗣身側,她不自覺輕側頭,柔柔順順依上他寬厚的肩窩。
“鳳棲梧,蝶戀花。”不知誰,悄然無息,吐過六字雙牌名。
語過,自此,千樹隻擇一梧,萬朵單戀一花。
曲終,四娘緩慢掀起眼簾,媚光若飛絲,掃過在場三人。
“王爺,你瞧,嶽二娘人前恩愛,絲毫不臉紅呢~”
壽王朝對麵深望一眼,嶽琳早在她最後一個音符破空時,直起了身子。壽王勾唇一笑,回,“難道本王與四娘不恩愛?”
四娘紅染半邊臉頰,羞怯不已。可翩飛霞光亦隻停留短暫一瞬,德四娘起身,邀道,“走吧,嶽琳,陪我進去收拾收拾,一身薄汗濕透了衫子,叫將軍瞧見可怎麼好?”
嶽琳朝王忠嗣看了一眼,得他微點頭,才依言與四娘同往閨中而去。
兩個女人身形隱沒,多年未見的兩個男人,舊友一般坦然對坐。壽王執壺,將王將軍麵前的玉樽斟滿。“忠嗣,當年盡盼著你回京,終究還是晚了。”
王忠嗣聞言,與李瑁極有默契般,保持了須臾緘默。而後,他沉沉道一聲,“王爺節哀。”
“嗬,我有何哀要節,”李瑁聲音清潤,“母親與哥哥們明爭暗鬥許多年,誰沒有準備好結局?如今分出了高下,各自也遂了心。我隻盼著他們前後腳,莫要在下頭太快重逢。碰巧遇到了,也顧念我這個作兒子作兄弟的一回,不要還弄得如此狠絕,下麵的頭兒可沒咱們皇帝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