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琳攜一身沛然雨潤之姿,開了房門,出現在德四娘麵前。
德四娘從鼻孔裏噴出一聲,“哼!”
嶽琳好笑,領著她往外走,“去你院中瞧瞧,可都安置妥當了?”
二人行至中庭,德四娘卻停在廊間透風的涼亭裏,不肯再往前走。
天氣寒涼,四娘穿得並不多。
嶽琳把王忠嗣為自己披上的羽帔解下來,圍在四娘肩側。又去拉四娘的手,想要試一試她指間溫度,德四娘嗔她一眼,撇開了手掌。
“少來碰我!”
嶽琳揚眉笑出聲來,“天冷,你又有身子,還是去屋裏吧。”嶽琳拉她。
“也沒多冷,就在外頭坐會兒。”
嶽琳隻好依她,吩咐小婢拿來兩個鋪錦墊棉的厚圓座,這才陪她坐了下來。
“說吧,大清早候在我院裏為了什麼?”
德四娘挑起根指頭在她下頜隨意一撩,“人貪歡卻怪日頭早。”
嶽琳忍不得又笑,“好了,曉得你心裏頭不痛快,就別諷我了,說正事。”
四娘不多作態,幹脆道,“正事有兩樁,一來,我好歹住進你府中,總得跟正主打聲招呼;二來嘛,你囑我那事兒初初辦了,如此一來,欠你那份情,大小我也算還了。”
“哦?”嶽琳停眉頓眼看她。
“我家三郎跟著高公公,侍奉陛下也許多年了,高公公的心思他還摸得準。太子,總是正統。”
嶽琳點頭,“那是自然,太子能繼承大統,高公公亦功不可沒。”
“陛下同太子,都安安穩穩、和和美美,對大家才是最好。李林甫與太子有隙,高公公是清楚的,陛下在宮裏頭問過公公,天下無事,軍政諸權委於李林甫可好?可嶽琳,你猜結果怎麼著?”
嶽琳並不用猜。
她不答話,將目光挪到庭外,見鬆柏在苦寒之下並未折腰。
耳畔聽四娘又講了下去,“高公公尚隻吐了個‘不’字,陛下龍顏惱了一整天。”
並非料想以外的結果。
頃刻間,嶽琳卻如脫力般,靠在亭中刷了紅漆的圓柱上。再無法維持直挺淑清的坐姿。
鬆柏承風霜之重,尚有粗壯的軀幹和廣茂的枝椏,她有什麼?每一條道都堵得走不通。
嶽琳鬆垮下脊梁,萬分沮喪。呆呆坐在亭間,好半餉才輕言問一句四娘,也問她自己,“如何是好?何人再敢妄言?”
自上次掘礦一事惹得陛下生厭,尚書李適之再不敢直諫。陛下明令,萬事請奏,先問過中書令李林甫;韋堅棄子一枚,東宮不能輕舉妄動,生怕引來李林甫盯上這枚棋子,到時搬起石頭砸上自家人的腳。
嶽琳不清楚,王忠嗣是否已了諸中細節,可王忠嗣對她摻合這些的態度,她十分明白。
話到嘴邊,嶽琳隻得忍住了。
不想,入夜,乘她半夢半醒間,王忠嗣含糊交代了一句,似乎根本不打算讓她聽清,“明日我往璞玉樓一趟。”
嶽琳瞌睡醒了大半,當即揪起身子問他,“去做什麼?”
“皇甫將軍的事情,還需從長計議。”
“哼!當初你也是這般救他,他又如何回報於你?”從前的事,耿耿於懷,嶽琳並沒有忘記。
“李昱當初怎樣肖想你,隻怕如今也沒放下。”王忠嗣偏頭看了她一眼。
“那,我同你一道去?”
“你去做什麼?”
“李昱如今,他,早就惱了我了。”
“是嗎?”王忠嗣扯了下嘴皮子,沒有半分相信。
“你不要又鬧起來。”
“在你眼中,上回是我胡鬧?”王忠嗣臉色一沉。
“你差點砸了人家的招牌。”嶽琳指出。
回應她的,是王將軍身子一滑,躺平轉身,拿後背對著她。王將軍生氣啦。
嶽琳連忙撲到他身上,“阿嗣,我也同去吧。”
“阿嗣,阿嗣……”嶽琳晃他他也不理。
嶽琳停下動作,微微歎氣,靜了一會才對著他寬厚的脊背,說,“讓我去吧,隻當為飛雪去瞧一瞧他。”
第二天,漫天飄雪。
滿天遍地一個瑩白的世界,人置身其間,隻覺渺小而穢濁。
天地為靜,孰為動?天地為尊,孰為卑?天地為清,孰為壅?
將軍府的馬車在風雪中,行得很有些艱難。
車裏燒了暖爐,嶽琳暖洋洋靠在廂背,冥冥之中似有天意遂人願。
李昱,我就替飛雪探一探你。
李昱瘦了很多。當冬梅推開屋門,一股寒風隨之卷進屋內,李昱在冷冽之中眯起眼睛,將王忠嗣與嶽琳兩人打量了好有一會兒,仿佛才把來人認清。
“屋裏很冷。”三個人之中,嶽琳先開口打破冷凝氣氛。
李昱聽後,把擺在案上的幾段碎石收起來,才轉頭吩咐冬梅,“去燒幾個爐子,熱茶先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