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宮中就遞出消息來。
未時將過,太子通身素衣白冠,冠係犛纓,托銀盤滿水,禦賜寶劍負於水上,疾步往太極殿行去。行至殿下,太子也不寄通傳,水盤托起,雙腿跪地,至此仍未得陛下恩準,長跪不敢起身。
這個時節,鴻雁不飛,黃耳不馳,彈劾皇甫惟明與韋堅的劾狀,卻穿越霜雪毫無阻障,一道連一道,送入太極殿中。
皇帝勃然大怒,在正殿中發火,“他皇甫惟明心中還有朕嗎?一個兩個還把朕放在眼裏嗎?戴罪之身尚能狂妄至此!好!好得很!朕這就治他的罪!”
千百年來,邊將結交近臣,無一不為上位者之大忌。
皇帝這一攤火還未撒完,就見如今位列首宰的李林甫李中書,哼哧哼哧抱了大摞奏疏,一步一階,循階而上。
許是奏疏太多,李中書抬得相當吃力,他不堪重負般彎腰佝背,麵上卻露出甘之如飴的表情,仿佛自己正踏風而行,生怕去得慢了。
奏疏放上龍案,李林甫很是盡責,得了陛下首肯,趕緊動手翻開一折,“陛下,您看這個……”過一會兒,“陛下,您再看看這個……”
一批州府刺史、都尉,少許縣令、都督,時至今日,好似才撥雲見日般,不約而同陳了韋堅的彈事。欺淩百姓,私吞民脂民膏,往日令陛下展顏的功績原來全是些瞞上欺下的勾當。
“陛下,不治韋堅不足平民憤哪。”李林甫進言。
皇帝把太子叫到殿前,憑它奏疏或是劾狀,一股腦全砸向太子,“亨兒,”皇帝對太子這一聲喚,語調沒有起伏,喚得很輕,輕得缺乏波瀾,皇帝問太子,“亨兒,這些你知不知情?”
話雖如此問,可,不待太子回答,皇帝痛心疾首,句趕句,逐字逐句問到太子臉上,
“我兒想做什麼,恩?等不及為朕分憂了嗎?”
“韋堅乃你東宮韋氏一母胞兄,朕對他青眼有加,他呢?好大的膽子!你們好大的膽子!”
“你們這一窩人,全是要造反嗎?!”
“爹爹……”情急之下,太子掀袍重新跪下,他不敢辯駁,無法承認,不住叩頭討饒。
就這樣,太子跪了一整夜。
第二日,皇帝難得開了早朝。
李中書一向為陛下分憂代陛下操勞,鑒於皇甫惟明與韋堅勾結一事,幹係甚大,他責無旁貸擔起深究細查的責任。
“此事牽連頗廣,”李林甫出列稟明陛下,“據臣所知,李尚書與韋堅向來交好,臣翻閱韋堅入朝卷錄,原來此人多蒙李尚書推薦啊。”
李適之本就言短,當下立於殿中百官之前,隻覺百口莫辯。退朝過後,皇帝收到了李適之主動致仕的請表,陛下沒有挽留,李適之宰相之位就此罷免。
然而,這場朝堂動蕩並未隨著李尚書的被貶而逐步平息。
直諫、陳表、彈書各種形式的奏疏依然源源不斷湧到皇帝眼皮底下,皇帝心煩得很,責令李林甫盡快擺平事端,早日蓋棺定論。於是,此番爭鬥很快被李林甫以朋黨勾結下了最後結論。
李適之被貶為宜春太守,皇甫惟明被貶為播州太守,韋堅遭流放嶺南,戶部尚書裴寬被貶為睢陽太守,刑部尚書裴敦複被貶為安陸別駕,京兆尹韓朝宗被貶為高平太守……
太子一派大小官員相繼折損,人去了大半。
王忠嗣將軍竭力保持著如常麵色,散值步入府門。他本不是話多之人,這幾天,尤其少了。
兩個兒子迎到堂前,候著父親同用晚膳。
王將軍放緩臉色,看向他家大郎,“煉兒近日讀書如何?”
“兒子已初學做賦,西席誇兒子領悟得快,前兩日曾試作一篇,外祖聽了也說兒子做得不差。”
將軍幾分驕傲又幾分無奈,笑說,“爹爹幼時也跟你外祖學詩作賦,隻悟性不夠,想來大郎能得你外祖真傳,我兒多聽外祖的話,日後學識品行總不會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