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抱上老板的大腿(1 / 3)

第三章 抱上老板的大腿

1

米紅豆的“家庭保衛戰”取得了完勝。夏小茹不知所終;黃鳴複得到了米紅豆細致而周到的關懷,連中午也經常會接到一個問候電話。米紅豆輕聲細語地提醒他一些事情,雞毛蒜皮的,體貼入微。真是個好太太。

米紅豆對黃鳴複的關懷範圍還覆蓋到了床上。米紅豆本來不好床笫之事的,現在變了。米紅豆現在主動要求和黃鳴複一起“看看黃碟吧”;還知道“法國的三級片比日本的更有味”。

黃鳴複家裏有一個保險箱,裏麵沒有一顆珠寶,全是這麼多年黃鳴複淘來的黃碟。如今在米紅豆的要求下,兩個人本著學習的精神好好研究了一番,邊研究還邊探討,最後口頭交流顯然不能讓米紅豆滿意,總要身體力行付諸實踐才行。黃鳴複還難以不從。做老公的,總要盡盡義務交交公糧。何況黃碟也讓他不由自主。黃碟的確不是個好東西,危害性太大,讓人隨便就有想法,就會衝動,就能產生欲望,跟畜牲一樣。

米紅豆和黃鳴複的性生活在這樣一種學習交流的氣氛中從無到有、從少到多,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可真有意思。米紅豆真應該以一位法學教授的身份向政府有關部門建言,不能動不動就掃黃打非啊。城管也不能隨便取締黃碟攤點啊。不然,誰來賜予米紅豆“性福”?

米紅豆床上床下的性情發生驚天大逆轉,黃鳴複不是沒有過懷疑。但他心粗,想不深入。也許僅僅因為米紅豆到年齡了呢?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嘛,米紅豆突然覺醒了嘛。這很正常。何況對於米紅豆的事情,黃鳴複也沒興致多想。最近他碰到亂七八糟的事情也太多了點。想不過來了。

報社前不久空出了一個編委的位置。按道理最有競爭力的應該算黃鳴複。可從耳邊刮過的風聲判斷,危險。世事總不按常理出牌。似乎熊主任上位的可能性更大。吹風的人一臉替黃鳴複打抱不平的樣子,說他應該多和領導“走動走動”,逢年過節“出出手”,“人都有七情六欲,領導也喜歡交流”,黃鳴複的心思不應該“老放在女人身上”。黃鳴複這麼有能力的人不上,“真便宜了姓熊的那個馬屁精”……報社就是這樣(應該說任何單位都這樣),每到有利益之爭了,就多出無數個人頭和無數張嘴,在相關人身邊繞來繞去,唐僧一樣,叨叨叨的。趕都趕不走的。黃鳴複聽了笑笑。他是明白人。他才不會當多事人的麵跟著諷刺挖苦競爭對手。知道多事人轉個身,準把他的話添油加醋地講給熊主任去聽。所以,黃鳴複隻說,熊主任能力也不比他差,但比他會做人。熊主任真當上編委,那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打心底裏來說,對這種升不升的事情,黃鳴複真無所謂。不是清高。是天性如此。也正是這種無所謂讓報社很多人看不下去。黃鳴複這小子太順了,老天爺真不公平,給他的恩賜也太多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家境優越,一表人才,錢和女人都不缺。他這種樣子,讓報社其他男人還怎麼混。

人要一順,就容易任性。黃鳴複正好就是這一類人。不容易對世俗的功名上心。又自私,對一般人的看法和感受渾然不理,不太肯取悅別人,隻願意遵從內心的感覺。感覺和張玉林聊不到一塊兒,他就存心躲張玉林,和張玉林走得不近。堂堂一個廣告部主任,竟然不知道張玉林家庭住址的具體門牌號,更別說幾幢幾單元幾零幾了。政治意識也太差了一點。

黃鳴複雖然與世無爭,但很容易得罪人。每次開會,就他放炮最多。采編上的事、經營上的事,他都要指點江山;看不慣,聽不懂的他就要說,就要讓大家明白這是“皇帝的新裝”(其實大家都明白,都揣著明白裝糊塗)。黃鳴複的“炮”放得既單純又直逼良心。良心那麼脆弱,有哪個願意麵對脆弱的東西呢?大家表麵上哼哼哼,心裏都譴責黃鳴複,顯得就他能,就他又懂采編又懂經營。這個“黃大炮”,行為處事要麼這麼直率,要麼那麼狡黠。有時幼稚得令人發指,有時又世故得令人發指。

可黃鳴複有他的一套生存體係支撐。報社這種機關性質的單位有很大的壞處,一個人上不上、升不升不是自己能掌控的,自己都掌控不了的事你費那麼多心幹嘛呢?當然,也有另一個好處,一個人上去了,就下不來。黃鳴複年紀輕輕,已經有副處職稱墊底,他怕什麼?再說了,“喉舌”一樣的單位即便升上去了又能怎麼樣呢?還不一樣是溫水煮青蛙?多幾個小錢而已。他在乎這點錢嗎?黃鳴複對錢的看法一直很堅定,除非給他“幾個億”,“人生才會有根本的、質的不同”,否則,“二十萬跟五十萬有很大區別嗎”?所以,他何必要委屈自己,對這個巴巴結結,對那個唯唯諾諾的呢?還不如自我一點,活出“真我的風采”。而且,他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因為他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對事不對人。

這次編委的位置空出來,是因為原先那個分管社會新聞的編委辭職了,跑去一所高校任教了。編委與黃鳴複關係不錯,在報社屬於談得很來的那一類了。編委離職前約黃鳴複喝了酒,說“報社真沒勁,再呆下去,人真成行屍走肉了”;整天接觸社會,是是非非、看不入眼的東西太多,“躲無可躲”;還不如鑽進“舊紙堆”去,“躲躲清靜”;閑時再著著書立立說,好歹有點自己的東西留在世上,不像在報社,“純粹為人做嫁衣裳”……兩個人都喝紅了眼,互相看著搖頭苦笑。

編委的苦笑剛進行到一半。手機響了。編委一看來電顯示,臉色大變。是變美妙了。苦笑成了甜得發膩的賤笑。編委滿心歡喜地向黃鳴複點點頭,表示請原諒他接一個“重要電話”。

黃鳴複的手機正巧也響了。是江南市威邦集團董事長嚴爾超打來的。約他“明晚一起聚聚”,說有段時間沒碰麵了,“想他了”。

黃鳴複一個電話打完了,編委還在傾訴衷腸。黃鳴複從編委說話的腔調聽出來了,這個電話是個女人打來的,而且一定是個讓編委極其愉悅並且疼愛的女人。肯定不是太太。從內容上判斷,也不是女兒。答案很明顯了。

編委終於掛了電話,可臉上茁壯的笑容還不肯停歇。

黃鳴複問說:“有情況了?”

編委不打算瞞他,坦然承認“一個學校的”,但“是個研究生”,本科畢業後工作了一段時間,結了婚生了孩子,後來重返學校回爐繼續深造。“聰明得很,也單純得很”。

黃鳴複能看出編委對這個“女朋友”相當的滿意,就問:“不會動感情了吧?”

編委哈哈大笑,說:“報社的人都說你風流。我看你這風流是假的。這麼老土的問題都問得出來。”

編委到底要當老師了,動不動就喜歡給人上課。“不動感情怎麼叫婚外戀?那直接嫖妓好了呀。”問題是,他們這種“有身份、又有孩子的好男人”怎麼能去“嫖妓”呢?太髒了。

編委說,從他自身的體驗看,“感情和情緒恰到好處地介入”,婚外戀的感覺才最美妙。否則,“意思不大”。兩個人一見麵,就想著上床搞動作,有多大趣味呢?精神的愉悅、交流的快感還是重要的。秦淮八豔之所以讓男人神魂顛倒,在於她們“才貌雙全,色藝俱佳”。

黃鳴複嘟囔說:“恰到好處?不太容易吧?男人好說,女人控製不好感情吧?”

編委嫌黃鳴複丟人了。本來編委一直豔羨黃鳴複,覺得自己個太矮,臉太闊,每次報社拍合影,往黃鳴複身邊一站,多少有點自卑。沒想到,馬上做不成同事了,不用拍合影了,竟突然扳回了一城。編委居高臨下地為黃鳴複指點迷津。編委說,“要會挑人”。就跟導師挑研究生一樣,知道誰是這塊料,怎麼樣因材施教。

黃鳴複有點發愣。可見他真的老土了。他的確有些名不副實。結婚以後他一直“堅守大義”,風流個屁啊。就一個夏小茹而已。還是她“哭著喊著非要送上門來”。

就一個夏小茹,按編委的說法,他也沒選對。夏小茹在社會上浸染太深,太有主心骨。侵略性太強。關鍵還單身。她不是這塊料。準確地說,“她不是黃鳴複的菜”,太不安全了。

編委很認同黃鳴複的“安全”一說。兩個人像分管建設的領導,進行了一番長而有力的探討,反複強調了安全的重要性。

編委感歎道,“我們這個年紀了,事業上也沒有太大的懸念了。該瘋的時候也瘋過了,就那麼回事,發泄罷了。現在應該絢爛至極歸於平淡了。挑個中意而且安全的年輕女人再過把青春癮。享受享受戀愛的感覺。這就很好了,都能叫幸福了。”

黃鳴複被編委一臉的自得和“幸福”兩個字撥動了心弦。他妒嫉編委了。編委都真正“戀愛”兩回了,他卻沒有完整經曆過一次真正的愛情(女作家那次是無疾而終)。黃鳴複是誰啊,他的人生怎麼可以有這麼一個大缺憾呢?他太冤了他。痛心疾首的心都有了。

酒吧裏適時響起了歌聲。歐美經典情歌,感天動地得不知所雲。隻知道唱的是愛情、愛情、愛情。

就這兩個字讓黃鳴複心裏起了漣漪。看來,對於很多已婚男人來說,所謂愛情啊,隻是在合適的時間,起了偶爾的念頭,再碰到了對路的人。

可女人,卻固執地認為,這是緣分。

2

第二天上午。吳非青站在黃鳴複辦公室門口,聽見裏麵有動靜,沒敢敲門。

戴宗通知吳非青上午十點與黃鳴複麵談,這會兒還差幾分鍾。

辦公室的毛玻璃隔牆能隔人,隔音效果卻不太好。裏麵的談話聲間或有一兩句傳進吳非青的耳朵裏。

黃鳴複正在裏麵訓戴宗。原因是,黃鳴複剛才在路上打電話到廣告部,被新來的前台氣炸了肺。

黃鳴複撥通了電話。前台小姐說:“哎?哪裏?”

黃鳴複一愣,問說:“請問你是《江南城報》廣告部嗎?”

前台小姐說:“哎,對。”

黃鳴複說:“我想投廣告,想谘詢一下。”

前台小姐說:“具體情況?”

黃鳴複說:“哪方麵的具體情況?”

前台小姐說:“行業、產品、投放量……”

黃鳴複就開始說,越說越奇怪,對方沒任何反應,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黃鳴複說:“小姐,請問你在聽嗎?”

前台小姐說:“在,你講。”

黃鳴複“啪”的一聲把手機合上,掛掉了電話。

這是黃鳴複慣用的手段。假扮成各種各樣的角色考察各個崗位的員工稱職與否。

黃鳴複衝戴宗發火說:“……她沒接受培訓嗎?不知道接電話開口的第一句應該是,‘你好,這裏是《江南城報》廣告部’?不知道接電話應該麵帶微笑、熱情友好、多用敬語、客氣禮貌?……你聽聽她跟我講話的態度!哪像是一個為客戶服務的工作人員,簡直他媽的就是政府衙門裏的官老爺!”

戴宗唯唯諾諾地說:“她一進來就受了培訓。隻是自己不上心。”

黃鳴複說:“讓她滾!馬上滾!他媽的連坐台都不會!”

戴宗說:“不太好吧?她可是張總介紹進來的。當時張總親自跟你打招呼的。”

黃鳴複想起來了,歎了一口氣,把聲音壓低一點,說:“先跟她談話。如果還是改不了,找她的茬,找到她煩了自己滾蛋為止!”

“懂了。”

戴宗退出辦公室,示意吳非青敲門進去。

黃鳴複餘怒未消,大喝一聲說:“進來!”

吳非青被這一句大吼嚇得哆嗦了一下。滿心不情願地推門進去,擠出一抹甜蜜的微笑。等看清黃鳴複的樣子,她這抹微笑就有點僵了。

原來是他!那天在集團人事處差點撞上的人!可不就是?當時他還嘲笑她來著說:“喲嗬!這是哪來的小丫頭,脾氣這麼大!吃火藥啦?”

黃鳴複看著走進來的美貌女子,有點恍惚,這個女人好麵熟啊。

是了。長得像鄧麗君。身形相貌、一舉一動,都像。

黃鳴複這代人是聽鄧麗君的“靡靡之音”想入非非的,鄧麗君是他青春期的一個夢。

麵熟好像還不僅因為她像那個夢,好像還在哪裏見過?對了,肯定見過,那天在人事處,這個夢一般的女人罵周處長是“王八蛋”。嗬嗬,有意思,她真有眼光,膽也夠大!

黃鳴複的心裏蕩漾起了笑意。又看出吳非青臉上明明白白寫著的訝異和沮喪,就覺得更好笑,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坐吧。”黃鳴複朝對麵的椅子努努嘴巴。想說什麼,可是腦子裏突然空了。亂了。

黃鳴複愣了好一會兒,才理清了思路。

黃鳴複說,本來麵談這種事都是他的助理去做,但吳非青比較特殊,她是從采編部門過來的,又是目前為止廣告部學曆最高的。“已經趕上部門主任了”。

吳非青聽出了領導話裏的善意,於是看著黃鳴複的眼睛笑了笑。她有個最大的特點,不管對方多麼不熟悉,她一概喜歡盯住別人的眼睛瞧。黃鳴複閱人無數了,這會兒被她盯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他倒成了來麵試的員工。沒道理了。

黃鳴複一向善於辭令。可這天腦子有點短路,話說得不如平時漂亮。這也沒辦法。麵對性感的女人,男人就感性。理智退居二線,思維就容易混亂。黃鳴複一字一頓地,說,“醜話要說在前麵。”部門的規矩針對所有人,任何人不能特殊。三個月的試用期。到時合格就留下來,不合格請自謀出路。“當然,你是集團編製,可以申請在集團內部換崗,隻是,又要和人事處打交道咯。”黃鳴複說到這裏,別有用心地看了吳非青一眼。

吳非青聽出他這話裏麵有一些頗為微妙的意思。骨子裏的倔勁和不服輸就噌地冒上來了。不卑不亢地回了一聲說:“知道了。”

黃鳴複說:“……三個月當中,每周看一本跟廣告有關的書,書戴宗那裏有,問他要。寫一篇讀書心得交給戴宗,他會轉給我;熟悉部門對內、對外的管理條例;熟悉每個崗位的工作內容和流程;……最關鍵的是,三個月結束後,交給我一篇你獨立完成的市場報告,把你

理解的江南市廣告市場現狀,以及明年我們報社的廣告經營策略形成書麵文字。”

吳非青垂下眼簾,不語,在心裏嘀咕說:“我沒學過廣告,三個月寫這份報告來得及嗎?再說,業務員不就是出去拉拉廣告嗎?有必要搞這種宏觀的調查和分析嗎?”

黃鳴複當然能看穿她的嘀咕。黃鳴複就說:“首先,你要學會對領導合情合理的任務隻回答,是。其次,我沒有把你等同於其他的業務員看待,否則對不起你這麼高的學曆。眼光放長遠一些,眼界看高一點,總有一天,你會受益匪淺。”

吳非青被黃鳴複看穿心思,嚇得不輕,知道了黃鳴複的厲害。趕緊應了句說:“是。”

黃鳴複這時對吳非青已經有了基本的判斷了。有不俗的氣質,味道很特別。給她時間,她會成為很上檔次的女人。本來張玉林通知他,有個美女要到廣告部,黃鳴複還不是太在意。

這年頭,是個女人都可以叫美女。可今天見著了麵,有了對她的初步印象,黃鳴複就好奇了,吳非青因為什麼要來廣告部?看樣子,得打聽打聽了。

黃鳴複接下來和吳非青的談話就隨意多了。像聊天了。黃鳴複這樣的男人,想讓一個年輕女人迅速地信任他,太易如反掌了。隻要他想。

可黃鳴複一定猜不到,吳非青因為吃過虧,對他是摸過底的。所以,他通常的易如反掌到吳非青這裏,就大打折扣了。

吳非青告訴他,來廣告部也沒什麼想法。“就是好好幹唄,爭取多賺點錢。”

吳非青看黃鳴複默不作聲,以為是自己剛才那句話太俗氣,就改變了一下說法,但表達的意思其實是一樣說:“最大的想法是希望能在廣告部充分體會一份耕耘一份收獲的快樂,能夠按勞取酬、多勞多得……”

黃鳴複終於忍不住,咧開嘴笑起來,進一步在心裏麵鞏固了對吳非青的印象。他能感覺這個女孩子很有意思的,又靈又憨的,他喜歡。當然,她結婚了,嚴格意義上不能叫女孩子了。可是,她看起來很小,而且,說話和看人都是直不楞登的,這點不像鄧麗君了。不過,這跟經曆有關,等她在廣告部呆上一段時間,她會很快成熟起來,會變得更有女人味。當然,她現在這樣也挺好,不做作、不忸怩,有一股子隨和但不隨便的特殊味道。很爽。眼神還很清澈。

“耕不耕耘,得別人看;收不收獲,得看領導;快不快樂,自己才知。”黃鳴複猶豫了一下。想跟她說一點不完全是擺在桌麵上才能說的話。可是,現在還不行,還沒到時候。

黃鳴複還是有點推心置腹了說:“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原因來廣告部,也不管你心理瞧不瞧得起做廣告,反正我個人以為,做廣告最起碼不用讓你捏著鼻子去寫那些無聊的八卦娛樂,不用冒著被名人罵作狗仔隊的風險去扒人家的內衣看人家的隱私……”

“可是做廣告是問人家要錢,跟乞丐差不多。”吳非青打斷了黃鳴複的話,把在心裏憋了很久的不滿說了出來。不知為什麼,雖然黃鳴複大部分時間看上去很嚴肅,一本正經的,可是很奇怪,她並不怕他,也不忌憚說出一些可能“犯上”的話。

“你對廣告有偏見,”黃鳴複想了一想,問說,“你平時最喜歡做什麼?”

“看電影。”

黃鳴複仰起頭看著天花板想了好一會兒。吳非青沒弄明白自己喜歡看電影也值得領導費這麼大的神?

黃鳴複說:“那你一定知道好萊塢。好萊塢其實是個平台,在這個平台上,編劇寫出劇本,吸引投資商投了錢,然後找導演來拍,找演員來演,最後吸引觀眾來看,電影取得票房成功……漸漸地,大家都知道好萊塢的電影好看,好萊塢成了各路英豪集聚謀取利潤的中心。投資商大財團頻頻染指好萊塢,編劇爭著把腳本往好萊塢送,全世界的導演喊著口號要進軍好萊塢,演員以能到好萊塢拍片作為成功與否的標誌……”

吳非青說:“你的意思是,做廣告不用去跑街,就等著各路英豪集聚?”

黃鳴複說:“我們報紙還沒牛到好萊塢那地步。但運作模式是一樣的。通過媒體這個平台,廠商的產品資訊得到了有效發布能賣得好,廣告公司作為中介收取傭金能掙到錢,消費者能獲取有用的產品資訊,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哦。是。”

黃鳴複又笑說:“很多老板不願意投廣告,是因為他們不懂廣告的本質。你去做廣告,要思考客戶在想什麼,要站得比他們高,才能主導他們的廣告理念。你說,這和乞丐隻顧伸手要錢,能一樣嗎?”

吳非青點點頭說:“嗯。是。是不一樣。”

吳非青基本上是滿心歡喜地離開了。新領導果然“素質挺高”,都跟她聊到了電影,談到了“好萊塢”。這就很難得了,有共同語言了。

吳非青剛把辦公室的門帶上,黃鳴複桌上的電話就響了。米紅豆不定期的中午查崗又開始了。

米紅豆噓寒問暖過後,說晚上如果有時間,就一起帶兒子去看一部卡通劇。

黃鳴複回答說不行,沒時間。晚上有飯局。嚴爾超請客。

米紅豆問說:“你這會兒在做什麼?”

黃鳴複說:“文娛部轉給我一個女記者,今天來報到,我剛跟她交待了幾句。”

米紅豆笑說:“該不會是個美女吧?那你倒有眼福。”

黃鳴複的答複有點文不對題說:“嗨。你不懂男人。我多有事業心啊?現在看女人,哪會看她美不美,主要看她能在工作中派上什麼用場。”

米紅豆說:“真的嗎?”

黃鳴複剛結束一場深感愉快的聊天,這會兒的心情格外的好。開心地回答道說:“真的。”

3

香格裏拉大酒店包間。金壁輝煌。大型水晶吊燈搖曳生姿。

黃鳴複和一個矮胖子正在邊吃邊聊。

矮胖子正是嚴爾超。江南市威邦集團董事長。前幾年,嚴爾超長袖善舞,資本運作的手伸向全國各地,收購了幾家國有企業的上市公司,又出資近兩千萬購買了東北一家足球隊,冠上“威邦”大名,到處踢比賽。足球比賽“威邦”隊沒贏過一場,但“威邦”集團的聲勢浩大,響徹全國。真正實現了體育搭台,經濟唱戲。

“威邦”兩個字可以高調,“嚴爾超”三個字務必低調。這本是矮胖子的策略。可是,沒料到,很快嚴爾超成為全國商界如雷貫耳的一個名字。

但就是這個如雷貫耳讓嚴爾超很頭疼。嚴爾超對黃鳴複說:“改革開放剛開始,致富口號最響亮,冒富大叔最光榮。到現在,真正富起來的人早就避富不談了,槍打出頭鳥!再有冒富大叔拋頭露麵真成了‘傻冒’了!”

黃鳴複撲哧一笑,說:“出頭鳥不能當,還是當縮頭烏龜保險。”

嚴爾超下海創業前曾是一家國家科研院所的所長,工科畢業,戴一副金邊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不說他的身份,你絕對不會想到他是身家超兩億的私企老板。

嚴爾超性格好。聽了黃鳴複的玩笑,不以為忤。推了推金邊眼鏡說:“唉。人算不如天算!想當縮頭烏龜也讓你當不成。都他媽的福布萊那鳥人害的。”

福布萊是外國一男的。幹什麼不好,非得到中國來搗蛋。也不知他怎麼想的,折騰出一個“福布萊中國內地富豪排行榜”,還在各大媒體發布榜單。

富豪名單一經公布,江南市的老百姓恍然大悟,原來大名鼎鼎的威邦集團屬於一個名叫嚴爾超的中年男人,其貌不揚,個子短小,武大郎似的!竟然有這麼大的身家。老天爺真是不公平。老百姓有點不答應。

各個政府部門一幹人等更是不答應,怎麼平時請客吃飯、送禮上貢什麼的也沒瞧出有這麼大的盈利嘛!這怎麼行?得嚴查不貸!

嚴爾超被一陣好揪。不得已派人去找福布萊,用中文、英文,以及中文混雜英文等語言軟硬兼施,想成功堵住那外國鳥人的口,讓嚴爾超從此在“他媽的富豪榜”上消失!

嚴爾超意欲在榜單上消失,不代表他不想當富豪。相反,他的資本擴張之路正方興未艾。

這晚約黃鳴複麵談,正是為他旗下一家大型賣場準備開業的事討教宣傳方案。

嚴爾超玩過了空手套白狼的收購,也玩過了打打鬧鬧的足球滲透,現在又想玩連鎖經營。

按他的想法,旗下的“家美電器”家電賣場打算國慶前開業,現在裝修和招商工作進展正常,就是廣告宣傳這塊沒底。

別看嚴爾超個子雖小,勁卻不小。一邊把黃鳴複的肩膀拍得山響,一邊讓黃鳴複“趕緊

出主意”,看看“這廣告怎麼個投法啊”?又誇黃鳴複腦子裏的“灰色細胞”多得很,不要怕浪費。敢情他拍黃鳴複的肩膀就跟拍馬屁是一回事。

嚴爾超到底是幹大事的人,壯誌淩雲。小胖手張開伸到黃鳴複麵前,說他打算“全麵切入綜合家電領域”,爭取“十年開5000家門店”,一定要讓“家美電器在全國遍地開花”!嚴爾超頗有偉人風範,說這話的感覺,就像我黨偉大領袖手指著地圖,慷慨激昂地表示,“一定要將革命的小紅旗插遍四方”!

黃鳴複跟嚴爾超聊了聊。聽出嚴爾超不過是想複製麥當勞的商業模式,表麵上是搞連鎖銷售,實際上最大的盈利點是每個門店下麵的房地產。嚴爾超的野心很大。“家美電器”連鎖店的運作思路就是,選好地方,買下物業,開起賣場,建立商圈,推動周邊房價上揚!讓“家美電器”建到哪裏,“哪裏就是這個城市的中心”!

黃鳴複若有所思。沉默良久,突然問道,“照你這麼說,接下來房地產業會火?”

嚴爾超說:“現在有點本事的都在拿地啊。我敢預言,中國接下來的十年將是房產業的黃金十年,我們將迎來新一輪輝煌。”

黃鳴複說:“他媽的,輝煌都是你們這些生意人的。我們平頭老百姓隻有多掏銀子的份。”

嚴爾超說:“小老弟,這你就不懂了。現在抓緊時間買房子,買得越多越好!”

黃鳴複說:“真的?”

“哥還能騙你?總有一天你得謝我!”

黃鳴複搖搖頭說:“沒錢。先買一套吧。”

嚴爾超說:“銀行按揭呀。要麼我借你?”

黃鳴複笑,說:“借銀行的、借你的,還不都得還?人生短短幾十年,瀟灑一點吧。我幹嘛找這份罪受啊?”

黃鳴複把廣告宣傳思路跟嚴爾超講完。看了看手表,趕緊仰脖將杯中酒一幹而盡,說:“唉喲,到時間了。我得回家嘍,改天再吹。”

嚴爾超意猶未盡,說:“不會吧?弟媳婦管得你這麼死?”

黃鳴複苦笑說:“她這人,沒辦法。我要不回家,她就能一直等。”

嚴爾超笑說:“那她真是有點不懂事。嫁給事業有成的優秀男人不學著點怎麼當太太怎麼行?來,把她電話給我,我來打給她幫你請假,順便開導開導她。真是!男人嘛,就像風箏,老婆得會放才行,線不能太緊,當然也不能太鬆……”

“靠!你少來。我還他媽的叫事業有成?國有新聞單位的高級打工仔而已。我還不如我老婆呢,她接一個案子能抵得上我半年的收入。說她是‘三高太太’一點不冤枉,現在收入

都比我高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我能不看她的臉色嗎?”

“老弟,這我得批評你!你錢少怪你自己不撈,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你看看你周圍哪個不在撈?出事的畢竟是少數……”

“扯!”

“我一點不扯。你這種世人皆醉你獨醒的樣子,你以為在你們那種單位能走得遠?你們那種屌單位,更講究人事,你坐這個位子,不管你撈沒撈,在人家眼裏,你肯定是撈了!問題是,你撈了孝敬過人家沒有?人家其實早對你一肚子意見,隻是還沒到治得動你的時候而已,你再這樣下去,你等著瞧,我可以跟你賭……唉,要不是你黃鳴複,我跟一般人還犯不著講這種話。”

黃鳴複搖搖頭說:“我們報社人際關係沒你講的那麼複雜。很多事情都傳得離譜了。”

嚴爾超朝黃鳴複投去一個高深莫測的眼神,說:“人性遠比我們所能想象的要複雜啊。”

黃鳴複聽愣了。突然心煩意亂,起身要走,又對嚴爾超說:“你不去找你那‘金話筒’?”

嚴爾超這段時間跟江南市電視台的當家花旦搞在一起,當家花旦人美聲靚,被大家稱為“金話筒”。

嚴爾超聽了黃鳴複的話,一笑,“老跟女人黏在一起有個什麼勁?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黃鳴複說:“嚴老板本事大,衣服常換常新。”

嚴爾超說:“也沒有。這次不打算換了。就她了。”

黃鳴複很意外,問說:“動真感情了?”

嚴爾超又笑說:“我到年紀了嘛。玩不動了。也膩了。有一份相對固定的戀情也不錯。”

黃鳴複又愣了。連著兩天,他居然聽到兩個朋友各自擁有了一份有質量的愛情。他失衡了,徹底失衡了。比比看、比比看,他過的是什麼日子啊?

嚴爾超拉黃鳴複坐下,示意他稍等。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交待了幾句。

很快,一位穿職業裝的年輕女人敲門進來,帶著職業化的微笑,畢恭畢敬遞給嚴爾超幾張卡,再畢恭畢敬地退出。

嚴爾超把卡推到黃鳴複麵前。黃鳴複拿起一看,是五張威邦集團的消費卡,每張麵值一萬塊。

嚴爾超說:“在威邦旗下的所有消費場所通用,你可以帶女朋友來香格裏拉吃個飯,嘉年華狂個歡,再到春秋賓館睡個覺……”

黃鳴複雖說從不收現金,但卡啊、實物啊也沒少拿。一直是小打小鬧,今天這麼大麵額的還從來沒碰過。不由得有些吃驚,急忙把卡推還給嚴爾超說:“你倒一條龍服務全齊了!隻可惜我沒你好命,搞不到女朋友,就免了吧。”

嚴爾超抓起黃鳴複的包,拉開拉鏈把卡放進去,邊說:“你老弟是不想搞,不是搞不到。這卡呢,是我跟你的人情往來,跟工作不相幹。這裏就我們兩個人,沒外人,沒監控,我又不讓你簽收,一點證據沒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怕什麼?”

一番話把黃鳴複說得笑起來說:“我不敢收,你又不是不知道。”

嚴爾超說:“你不敢收人家錢,是因為人家給你錢多半是想從你這撈回去更多的錢,說白了是動錢的心思,衝你的位子來的,你怕撇不幹淨。我有求於你跟他們不一樣,我要的是你的腦子,我不想跟你做錢方麵的文章。你還不了解你老哥?我投廣告,一分錢不會少,一分款不會拖,你怕什麼?”

黃鳴複歪著頭想了想,說:“那倒是。”

嚴爾超站起身來說:“生意場上能交心的不多,你真是難得的一個。”

黃鳴複也站起來,聽了這話,心裏一動。看看嚴爾超。無語。

以前黃鳴複在大報寫宣傳稿,覺得整天歌功頌德的太“假大空”。後來到廣告部,整天跟生意人打交道,才發現生意人更假,不光假,還壞。有的人壞到了骨子裏,就像一個烏漆麻黑的房間,看不到一點真,透不到一點亮。黃鳴複一個大男人,有時竟會有滿心的恐懼,對人性能惡成那樣的恐懼,想想都膽寒。

黃鳴複最近經常看到報紙上在登新聞,什麼哪個企業講誠信啦,什麼哪個董事長榮獲了“誠信之星”的稱號啦,什麼哪個企業振臂高呼要打造一個有良心的百年老店啦……那些個企業和那些個董事長恰巧又是最壞最黑的其中之一。黃鳴複就苦笑,果真是缺什麼喊什麼,誠信沒了就成天喊誠信,良心被狗吃了就成天喊良心。

嚴爾超倒是個難得的例外。你不能說他不假,也不能說他不壞。但他是個難得的真假人和壞好人,虛偽得不過分,講義氣,還有那麼點真誠和性情。這就顯得他很可愛。

黃鳴複不讓嚴爾超的車送,堅持自己回去。

“我想一個人靜靜。”黃鳴複打了一輛“的”,衝嚴爾超擺擺手。

“的士”融進車流。黃鳴複攤坐在後排,看兩邊的霓虹燈飛速地掠過,腦子一片空白。

司機是個好脾氣的中年男人,看黃鳴複有眼緣,有意跟他搭兩句話說:“今天報紙上登了

三條重大新聞,第一條是高考結束了;第二條是兩個大明星結婚了;第三條是一個罪犯被槍斃了。哈哈,有意思啵?”

黃鳴複瞧瞧司機,沒回過神來。

司機說:“這說明什麼呢?正好說明人生的三個階段: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入土為安。哈哈。這樣看起來,人活著能有多大意思呢?活得再光鮮,最後不過落個兩眼一閉。”司機一口當地老城土話,“呢”說得像“泥”;“活著”說得像“活捉”……聽來別有風味。

黃鳴複聽了又一愣。想想這兩天碰到的事情,和聽到的那些話。又心煩意亂起來。

都說女人四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枝花。可照黃鳴複的想法,說這種話的人太沒水平,就算有也隻是寫寫廟歌的水平。說到底,到了一定的年齡,男人麵臨的悲涼一點不亞於女人。何況,女人天生弱勢,被同情被可憐沒什麼了不起的。男人卻不行,還得撐著,還得裝神弄鬼,不讓別人瞧出一絲破綻。黃鳴複周圍不少男人,大差不差都在這個年齡段,見麵就大談上過手的女人,唯恐別人不知道還有“一大群女人排著隊”在等著他上手,就他活得精彩。黃鳴複聽了覺得可笑,騙誰呢?虛張聲勢,有勁嗎?還不如編委和嚴爾超那樣性情得有趣呢。

黃鳴複想他自己也快到四十了,又怎麼樣“一枝花”了呢?工作是穩定的,可一眼能望到頭。能看穿結局的故事能有多大的吸引力呢?職務本來是他滿意的,覺得可以實現自己的一些想法,可是實現了過後,又怎麼樣呢?當然,如果僅僅想“上手”,他一定不會缺女人,可又有多大的興味呢?什麼樣的身體他沒見過呢?

算下來,廣告也做了這麼好幾年了。早先那種把廣告當事業來做、把《江南城報》當做家、把自己當成報社一部分的想法早就煙消雲散了。看樣子,工作和婚姻差不多,七年之癢在所難免。最早的激情沒有了,剩下的隻是責任和良心,還有一切按既定軌道運行的疲倦。工作甚至還不如婚姻,婚姻還能給他一個家,還能給他關愛。工作呢?他要真把報社當做家,那他真是傻X。就像二奶真把男人當丈夫,不曾想自己其實就是一玩物;那黃鳴複呢,在張玉林眼裏,其實就是一顆棋子,搞不好連棋子都不如。

還有那些既刁鑽又無聊的客戶、忙於勾心鬥角又陽奉陰違的下屬和永遠鑽營得不亦樂乎的同事……內部的掣肘和消耗往往更可怕更致命。想想就覺得沒勁。

前幾日宴請某公司高管。那家公司是央企駐江南市的分公司,在行業當中也是牛X哄哄的一麵旗幟。高管五十開外的人了,胖圓臉,臉笑得像一朵菊花。一桌子鮑參翅肚他沒時間多動幾筷子,時間都花在上前勸酒的女服務員身上了。高管涎著臉,又拍肩又拉手,跟女服務員不住調笑,葷段子說得黃鳴複都別扭。高管本來是黃鳴複慕名已久的一個業界“大佬”,可那天讓黃鳴複無語了,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竟以為這個世界還有“偶像”。

散場時,高管主動跟黃鳴複提出要去夜總會“Happy”。高管說:“男人嘛,追求什麼呢?無外乎名、財、酒、色,如此而已!哈哈,古人雲,飽暖思淫欲嘛。”

實事求是地說,這位高管可能是“將在外”膽子大,也可能是即將退休有意放縱,反正像高管這麼“豪放”的,黃鳴複倒真是第一次碰到。黃鳴複嗯嗯地應和,假說家裏有事,讓戴宗陪同狂歡。但心裏有高管這些想法的男人不會少。這是現在社會所謂成功人士的心裏話。本來黃鳴複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認為自己結婚前浪蕩,結婚後一度和夏小茹苟合,不能算個好人,現在拿自己跟他們一比,發現自己原來真是好人,簡直太好了。好得都不真實了。

黃鳴複甚至懷疑自己從大報采編部出來是不是走錯了一步棋?當記者時,黃鳴複覺得心累,想寫的東西不能寫,不想寫的整天有人逼著你寫。改行搞經營了,黃鳴複一開始如釋重負,以為搞經營畢竟是以數字來說話的,數字沒有那麼多七折八繞、“微言大義”,可以省去那份心累。可是,現在看來,有些幼稚了。隻要有人的地方,處處是江湖。廣告部原來也不是說你把數字做大就行了的,也要懂人事,也要講曲意逢迎……外人眼裏一向意氣風發的黃鳴複這會兒垂頭喪氣。沮喪了。人生本來就沒有完滿之說。這個世界也讓你無處逃遁。

黃鳴複想到這裏,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湧上一股莫名的惆悵。

這會兒聽“的士”司機嘻嘻哈哈講出頗為深刻的話,黃鳴複更是一陣鬱悶。無邊的落寞。

他有想跟一個貼心的女人一吐為快的欲望。這種欲望不亞於跟一個心儀的女人上床。最好,能在她溫柔的懷抱裏輕言細語、慢慢融化。

黃鳴複想到了大學裏那個女作家。那個自己最愛的女人。隻有她,也隻有她,讓黃鳴複上邊和下邊都得到了很好的發泄。

米紅豆呢?黃鳴複本來以為和米紅豆基本上也算是無話不談,這會兒再仔細一想,同樣

是無話不談,米紅豆和女作家還是有區別。米紅豆結婚前像哥們,可再好的哥們終究是別人,黃鳴複跟哥們講話終究要隔著一層,話像是對外而發的。而女作家像自己,黃鳴複跟女作家談話,就像自己在跟自己對話,話是向著心裏麵說的。這是種微妙的區別,但感覺大相徑庭。

大學裏,隻要女作家宿舍能空出來,黃鳴複就和她躲在裏麵瘋狂地做愛。那時候到底是年輕,竟會有那麼大的力量,現在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女作家一邊用腳撥弄他的那玩意兒,一邊給他念裏爾克的詩。

黃鳴複大學裏盡倒騰去了,花在書本上的時間有限,聽了女作家的話,才知道裏爾克是何方神聖。女作家最喜歡裏爾克《嚴重的時刻》,就念給他聽:

“此刻有人在世上某處笑,無緣無故地在世上笑,在笑我;此刻有人在世上某處哭,無緣無故在世上哭,在哭我;此刻有人在世上某處走,無緣無故在世上走,走向我;此刻有人在世上某處死,無緣無故在世上死,望著我。”

黃鳴複聽了覺得結構很簡單,好記,可就是不懂。他問女作家說:“這詩寫的什麼意思啊?”

女作家就吻他,邊吻邊喃喃地說:“傻瓜。它寫的是命運。”

黃鳴複更暈了。這幾句簡單好記的話跟命運又有什麼關係?

女作家畢業了要回浙江老家。黃鳴複想不通,勸女作家留下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黃鳴複認真地對女作家說,等我一畢業,你就嫁給我,所以你要隨我,留在這裏。

女作家笑而不答,隻是瘋狂地和他做愛。黃鳴複還以為,她是用身體語言答應了他。

沒料到,女作家最後還是走了。不告而別。連一封信、一個電話、一句話都沒留給他。

黃鳴複本來還有一絲念想,畢業後他可以去浙江工作,再找她。可是也成了一場夢。

原來,女作家說得很對。這就是命運。

女作家的嘴巴吻到了黃鳴複的那玩意兒,黃鳴複以為她會吃了它,可是沒有。女作家並沒有含住它,她隻是來來回回地吻著它,又告訴黃鳴複說:“我們渺小得就像一片羽毛,命運擺布我們,就像風在自由地擺弄一片羽毛。未獲得我們的同意,命運就將我們強行帶到這個世界上;而我們終極的死亡到底隱藏在時間的哪個細節裏,我們又無法把握。一切愛恨情仇都在生命的不同刻度上意外地降臨,就像晴天裏突如其來的一場傾盆大雨。問題是,生命當中到底有多少無從預料的幸福和風雨在等候我們呢……”

女作家講得那麼詩意,可是很拗口。黃鳴複被她吻得心醉神迷,聽了這一番話,又覺得人生無常、不勝唏噓。

最終記得了她對裏爾克的評價,說:“裏爾克是喧囂塵世中的一個孤獨者,終生都在尋找精神的故鄉。”

那麼,誰又不是呢?精神的家園又在哪裏呢?

黃鳴複想完了精神層麵的問題,沒得到答案,隻能把注意力集中在肉體層麵。把女作家的身體想了又想,想到渾身臊熱,蠢蠢欲動,可惜人家不在身旁。結果黃鳴複想到了夏小茹。夏小茹那段時間鬧過一陣子之後,也就再沒找過他,他暗暗地鬆了口氣,樂得解脫。可是這個晚上,黃鳴複第一次這麼思念她,想要她,發瘋一樣想要她。甚至黃鳴複的手拿起手機都要給她撥電話了,可是居然控製住了。他還是怕她,怕她又跟他提要求。恐懼最終戰勝了欲望。男人總是怕麻煩的。

司機看黃鳴複下車後,不由得搖了搖頭。這個人可能有點神經病,司機想,剛才在車上一會兒苦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搖頭,一會兒自言自語。

4

米紅豆在等黃鳴複。黃鳴複把燈一關,都無需動用黃碟來幫忙,就要了米紅豆。發泄了一把。有老婆的男人就是方便啊。

米紅豆很激動。一激動她就話多。

她告訴黃鳴複,係裏白教授白大姐從美國探親回來了。

米紅豆說到這裏就吃吃地笑起來。

黃鳴複說:“哦。”心裏想,回就回來了唄,這有什麼好笑?

米紅豆笑完了,又說,白大姐跟她說了悄悄話,原來有的美國男人到了四十多歲,跟老婆在一起就舉不起來,要招妓才行。

黃鳴複哼了哼。心想,差不多。看黃碟和招妓異曲同工。差不多。

米紅豆又笑,說:“現在的男男女女我都看不懂了。”

黃鳴複問說:“人家男男女女怎麼招惹你啦?”

米紅豆說:“我中午在學校食堂吃飯,旁邊一桌同學正好在聊天,聲音很大,我就全聽見了。不聽不知道,一聽嚇我一跳。你說現在的學生腦子裏成天想的什麼呀?太可怕了。”

米紅豆絮絮叨叨地告訴黃鳴複,有個女同學看上去挺秀氣挺聰明的,她老師很看好她,勸她入黨。可她對老師說,共產黨員數目龐大,進去了很難有發展。而她正好符合‘無知少女’四個條件——無黨派、知識分子、少數民族、女性,如果加入民主黨派,會比較有前途。她還說,現在民營企業這麼火,她想去民營企業上班,最好拚個幾年賺上一票。而民營企業多半不規範,坑蒙拐騙的,不會歡迎黨員學生加盟。所以,她無論如何不會入黨。

黃鳴複說:“人各有誌嘛。不好強求。”

米紅豆說,那幫女同學還議論一名男老師。說那男老師外表普通,不管用哪類標準、哪種眼光來看,相貌都沒有多少可取之處。五官沒有一項稱得上好看。牙齒不算黃但是參差不齊。個子又矮,還長了一雙羅圈腿;說起話來,就像嘴裏有口水,吐字不清。而且無論他說什麼,聽著都像是鳥語。那個老師平常極其沉默,不僅跟同學沒什麼交道,就是跟別的老師,也難得見他一開尊口。可就是這樣一個大家都認為比較怪異的人,卻偏偏悶聲不響地在男女關係上頻生風雲。一會兒被發現躲在樓梯口跟女學生熱吻,吻的力度還大,簡直像是在啃女學生;一會兒被看見女學生住進他的宿舍,公然與他同居;一會兒又有女學生可憐巴巴地站在他宿舍門口,懇求他開門再見上一麵……

“最關鍵的問題是,”米紅豆憤憤不平地複述聽來的話說,“那些女學生竟然不是同一個人!”

黃鳴複又哼了哼,不置一詞。

米紅豆說:“真是醜人多作怪!要是個帥哥,花花也就算了。”

黃鳴複說:“胡說!長得帥也不能花!”

米紅豆笑笑說:“知道你好!”

黃鳴複說:“哪裏哪裏。還要繼續努力。”

米紅豆又說,那一大桌同學當中有幾個是外校的,說她們學校文學院的教師沒換老婆的屈指可數了,其他的元配都被自己的學生取代了。同學們現在都在猜測,那幾個碩果僅存的,還能堅持多久?

黃鳴複不禁感歎說:“真是風月無邊的專業,詮釋風月無邊的人生啊!”

米紅豆說:“聽她們這麼一說,我也感覺到了,我們學校好像也有不少這種事。那天跟爸爸在中文係教學樓,我看見一個教授和他老婆在一起,哇,那個老婆看起來跟他女兒一樣!要不是爸爸告訴我,我還真不知道他們是要一起躺在床上的!那個女的本來畢業沒找到工作,是要打回河南原籍的,後來一嫁給教授,就留下來了,還被新聞係聘為助教,暈倒!”

黃鳴複樂了說:“夫唱婦隨。挺好。”

米紅豆輕輕踢了他一腳:“討厭!我們法學院也有。男的是我們院的碩導,年紀不大,女的是他的學生。我聽白大姐說,當時,男的還沒離婚,兩個人就勾搭上了。他們的愛,真是火熱得不堪入目!白大姐說,有一次院裏搞聯歡,那麼多人,眾目睽睽之下,女的就敢跟老師接吻,毫無顧忌。後來兩個人修成正果,女的也留校了。不過聽說他們婚後過得並不好,經常吵。現在看那個碩導,早沒先前的小馬勁兒了,蔫不拉嘰的。”

黃鳴複捏了捏米紅豆豐腴的腰說:“那當然。老婆當然是元配的好。他不懂。”

米紅豆聽出他話裏麵的不正經,突然問:“你的夏小茹怎麼樣了?”

黃鳴複嚇得不輕,酒勁都快嚇沒了,說:“夏小茹?什麼叫我的夏小茹?”

米紅豆在心裏麵偷笑,說:“我是說被你開除的夏小茹!上次聽你說她來找戴宗做稿子推銷保險,不知道她保險做得怎麼樣了?我正好想幫小米買份保險,要不,你把她電話給我,我找找她?”

黃鳴複穩定了一下自己,說:“後來也沒聽戴宗提過她呀。估計保險做得不怎麼樣。小米的保險最好別找她,這個姑娘我覺得不靠譜,打扮得跟妖精一樣,看樣子就不像好人。”

米紅豆哈哈大笑起來,在心裏替夏小茹覺得冤。

黃鳴複急於擺脫這個話題,想到了一件事說:“紅豆,威邦的嚴爾超剛給了我三張消費卡,明早起床記得提醒我給你。有時我晚上有應酬,你和媽不想燒了,就帶小米去香格裏拉吃。”

黃鳴複本來想把五張卡全給米紅豆,不知為什麼,臨時改變了主意,為自己留了兩張。

米紅豆:“威邦集團送你的?不會是行賄吧?你可不能拿,卡和錢是一回事,五千塊就是起刑點。”

黃鳴複說:“沒事的。你放心。我有數。”

米紅豆認真地說:“哥。我可跟你說,你這個人現在可不是隻屬於你自己了,你屬於我和小米,還有媽。你要有什麼事,我們全家可經不住。”

黃鳴複說:“我知道。”

米紅豆歎了一口氣說:“這種案子接多了,我的膽子可是越來越小了。有背景的,錢搞得再多,也沒事;沒背景的,哪怕搞上一點,說不定就得完蛋。我再有本事,也隻能幫著盡可能地減輕刑罰,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黃鳴複又換了一個話題,說:“對了,紅豆。你盤盤家裏還有多少錢?最近一有時間我就帶你去看房子,我們要買房子。”

米紅豆說:“你們報社分的這套房子不挺好的嗎?雖說是二手接龍房,但住得不錯呀。你爸媽在學校那不還有一套嗎?就算爸去世後,你媽讓大姐的兒子住在那,但那套房子遲早還是你的呀。”

黃鳴複說:“你不懂。房價估計要漲個十年左右了,我們買房子就當做投資。”

5

易有為現在看吳非青,覺得有些可笑。一來,吳非青每天捧著“廣告寶典”念念有詞,什麼《一個廣告人的自白》《廣告媒體的研究》《廣告寫作藝術》《成功廣告80例》……連吃飯前、睡覺前都要先背誦一節經典段落,就像文革時代“手捧紅寶書、心向紅太陽”的積極分子。二來,有話都不好好講了,非要把簡單的說複雜,把直白的說繞口。比如不說頭腦,說心智,動不動就是占領誰誰誰的心智,好像別人的腦袋瓜都是空城,她輕而易舉就拿下了;不說素質,說質素,易有為是個博士,猛一聽都反應不過來,還以為是質量好的尿素;至於受眾、訴求、賣點,這些專業詞彙是一個接一個……;有的話更是說得莫名其妙,像什麼“廣告是繞過受眾的意識層麵,去調動他的無意識層麵”……易有為弄了半天,明白了,對吳非青說,這不就是忽悠別人的意思?

這話吳非青就不愛聽了,白了他一眼,“什麼呀?什麼叫忽悠呀?對牛彈琴!”

易有為要麵子。吳非青都諷刺他是“牛”了,這話就過分了。易有為的臉就拉下來了。

無須再懷疑了。高池那一晚就是兩人關係的“分水嶺”。從那以後,吳非青的確是有點看不起他了,這從她有時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一句話,甚至一個表情就能感覺得到。易有為是個敏感的男人,自尊心強,吳非青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他不適應。他很懷念倆人剛開始相愛的日子,他能看出吳非青崇拜他,以他為榮,連看他的眼神都脈脈含情,像春天裏隨時隨地要發騷的小貓咪。可為什麼,高池回來那一吵就把以前愉快的時光生生地截斷了呢?作為戀愛經驗不豐富的男人,易有為沒有辦法完全弄明白,女人心裏麵是怎樣的百轉千回?易有為不甘心,他還是要抓住機會回到最初的狀態。

易有為就指點吳非青說:“不管在哪個領域,越是水平高的人,講的話越是淺顯易懂、深入淺出。那種半瓶子醋晃晃蕩蕩的人,才會專門挑一些華而不實、難以理解的話語來哄人,目的是故弄玄虛、為了顯示自己有學問與眾不同。你看詩聖杜甫,他寫完詩後都要先給普通老百姓……哦,對,給受眾看。如果他們看懂了,才過關。你再看看我們文學大師們的文章,巴老的《家》《春》《秋》三部曲,語言平實無華,沒有一點文藝腔,人人能看懂,感動了多少人呀。這才是好文章。”

吳非青不解說:“廣告語如果不弄點花頭,不搞誇張點,怎麼看得出賣點?怎麼吸引受眾?”

易有為說:“那可不見得!你看經典的廣告都是大白話。雀巢咖啡,味道好極了。豐胸產品,沒什麼大不了。豐田汽車,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豐田車。英特爾CPU,給電腦一顆奔騰的芯……”

吳非青聽得頻頻點頭說:“那倒是。絢爛至極歸於平淡。原來廣告也是這樣。”

吳非青於是心裏麵又生出一點對易有為的崇拜,這點崇拜被易有為捕捉到了。易有為就趕緊洗碗、收拾、衝澡。衝好出來看吳非青還抱著“紅寶書”,就把吳非青的書一合,說,別看了,別看了,洗澡上床。

這是易有為要做床上運動的潛台詞。吳非青有點不情願。這個禮拜的讀書心得還沒寫,她心裏有點急。其實她也不確定前麵幾篇讀書心得黃鳴複看了沒有,評價如何?自從第一次麵談後,黃鳴複再沒找過她,甚至話都沒再跟她說過一句。每天和黃鳴複的交道僅限於,黃鳴複到單位後,會朝吳非青的座位瞄上一眼。吳非青一開始沒注意,一天突然抬起頭,發現黃鳴複剛進來,眼睛正看著她。吳非青覺得奇怪,接下來幾天,算準黃鳴複進來的時間抬頭,

竟然天天如此。而且黃鳴複看她注意到他在看她,也不回避,不動聲色地依然瞄著她。但也隻是瞄一眼,停留幾秒,再轉開眼睛朝前走,進他辦公室。很坦然。

吳非青更是驚詫。因為聽了郝卉說黃鳴複花,就有點提心吊膽,可從那天談話到現在,也沒覺得有任何危險,就連黃鳴複看她的眼神都是坦蕩蕩的。那他為什麼要每天這麼坦蕩蕩地看著她,不去看別人?

吳非青本來不打算跟易有為再談辦公室的不正常,怕再刺激他。後來忍不住又講了。女人肚量小,憋不住東西,而且她沒有什麼真正貼心貼肺的朋友,能談得著的也隻有郝卉,但這種事又不好跟人家亂講,隻能躲在家裏頭當閑話扯扯。

易有為本來也擔心廣告部的領導同樣屬於“文人騷客”之流,好不到哪裏去。現在聽吳非青這麼一描述,再用哲學的理性大腦一思考,得出了結論說:“嗬嗬。他不是因為你漂亮才看你!他是在觀察你的工作狀態。”

吳非青聽了竟湧上來一股失落。原來沒有流著口水的蛤蟆,天鵝也會寂寞。

接下來是心裏一驚,看來黃鳴複是對工作很上心很較真的男人,而且跟熊豬頭那種“狂蜂浪蝶”不是一路人。

吳非青從此更加小心謹慎地對待黃鳴複交待給她的任務。可這個禮拜都過去兩天了,讀書心得還沒動筆,她哪裏會有心思和易有為翻雲覆雨?

易有為這天偏不答應。偏想要。他告訴吳非青,聽說媽媽身體不好,正好學校過幾天就放暑假了,他要回一趟老家,“開學前再回來”。所以,他想上床的理由就很充分了。他說:“我一去兩個月,你想要也要不到了,還不趁老公在的時候過過癮?”

吳非青可不想過癮。心裏清楚其實是易有為抓緊時間想過癮。易有為在這方麵欲望很強,精力也過人。剛開始同居的時候,吳非青很享受跟易有為的肌膚之親,感覺那是倆人相愛的一部分。可高池回來之後,做愛已經不是享受了。吳非青不太願意易有為碰她。吳非青覺得奇怪,男人怎麼對這種事情好像永遠會有興趣?易有為還老要變換花樣,要吳非青陪他玩,有的動作吳非青覺得體操運動員才能完成,不願配合,覺得別扭。慢慢地,吳非青就覺得跟易有為做愛是件麻煩的事情,但想想也不能讓易有為太委屈,有時就應付著完成任務,心裏麵隻求易有為快快地滿足性欲。

這天聽易有為快回老家了,吳非青覺得,的確應該在他餓肚子之前先把他喂飽一頓,否則太不人道了。於是洗了上床。

易有為做愛從來不喜歡有防護措施。

剛同居時,吳非青一開始隻肯跟他上床,不肯讓他把那玩意兒放進來。

吳非青扭扭捏捏,對易有為說,“除了那樣,其他怎麼都行。”

易有為奇怪,問,“為什麼?”

原來吳非青從小到大一心隻讀聖賢書,以為那玩意兒一放就會懷孕生孩子。

易有為哭笑不得,說,“不會!”

吳非青問,“為什麼不會?”

易有為說,“你中學沒學過生理衛生?老師沒講過?”

吳非青認真地想了想,說,“中學教生理衛生的老師是個小女孩,好像是走後門進學校的,自己才高中畢業,連書本上的字都認不全,老念錯字。中間有幾堂課,老師跳過去沒上,因為她一上就臉紅。”

“你這個小呆子!”易有為心裏笑,原來大學裏麵還有這麼不開竅的女生。

易有為就在床上現場教學,給吳非青補生理衛生課。吳非青聽易有為居然什麼都知道,也頗感驚奇。事後,吳非青還想,看來男人對這種事情的興趣已經大到了無師自通的地步。

吳非青沒聽說過避孕套,易有為也從來不用,覺得沒勁。另外,費錢!一個星期幹個幾次,一個月下來是一筆不小的支出。沒那個必要。錢花得冤枉。

易有為采取的是體外射精避孕。他說很安全,吳非青也就相信。後來出了一次意外。當時吳非青剛進校對部基層鍛煉,正想在工作上一展手腳,顯然不想要孩子。易有為也認為時機沒有成熟,房子沒買,吳非青連領結婚證都還在猶豫,怎麼可能再弄個孩子出來。於是兩個人去醫院做了人流。

打胎讓吳非青吃了苦頭,再也不相信易有為的體外射精避孕,讓他另想辦法。於是易有為除了忙於計算安全期,就開始買避孕套,舍不得到大店和超市買,嫌那裏邊的貴。就在路邊的夫妻店裏買,用過一次再用水洗幹淨,晾晾幹,下一次還可以接著用。

易有為說這天吳非青正處在安全期,可以不勞套子來擋架。可能是很久沒做了,加上不戴套子果然不一樣,這一次易有為做得很激動很盡興,快活得渾身發顫,最後吳非青一點沒哼,他倒是大呼小叫起來。吳非青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心裏麵想到他剛才奇特的呼叫聲,覺得可笑,又有一絲惆悵。對於女人來說,沒有愛情介入的性交很難讓她們貢獻出激情。吳非青隻是奇怪,她和易有為的愛情到哪裏去了?細究起來,易有為並沒有變,他還是那個他。變的隻是吳非青的心理,她曾經那麼迷戀他,可是高池事件幾乎擊碎了她所有的迷戀。這麼說來,原來她對他的愛情竟是很脆弱的,竟是經不起這麼一點點風浪。吳非青曾看過一篇報道,說六個月正好是一個臨界點,再熱戀的雙方隻要一到半年時間,往往激情就會冷卻。吳非青本來還在得意,她和易有為已經破了這一愛情魔咒,因為他們早過了半年時間,激情仍在。可是沒料到,一夜之間,激情冷卻。

原來,愛情真的不可捉摸。來,來得沒道理;去,也去得沒道理。

易有為哪裏會知道吳非青肚子裏麵的翻江倒海?他爽了,累了,倒頭就睡了。

接下來幾天,易有為天天都要。真把自己當成馬上要奔赴災區的難民了。吳非青也就當自己是施主,將身體大餐無私奉獻。以至於易有為走了以後,吳非青大大地舒了一口氣。身體自由了!

等發現這個月的例假沒來時,吳非青才有點慌了神。

又等了一個星期,還是沒來。吳非青傻了眼。想找易有為,發現沒法找。兩個人都舍不得買手機,一部手機幾千塊,對他們來說,買這種奢侈品簡直是天方夜譚。沒有手機,她怎麼找易有為?那個地球某條縫裏的山溝溝,她連地址都記不全。

吳非青隻能去找郝卉商量。還不能在電話裏跟郝卉說這事,辦公室是大開間,她要一開口說話,她知道旁邊隔間裏的耳朵準是早支楞起來在偷聽。

吳非青就跑到文娛部辦公室去找。真是冤家路窄,那天熊主任也在。熊主任笑眯眯地跟吳非青打招呼,問說:“小吳啊,在廣告部怎麼樣?”

吳非青忍住心中的不快,說:“還好。”

熊主任說:“還好就好。我也是看你有潛力,才忍痛割愛。哈哈。”

郝卉急忙打圓場,跟熊主任請了一小會兒假,把吳非青拉出了門。走到門口,吳非青清清楚楚聽到了熊主任的嘲笑說:“傻丫頭!你不是傲嗎,讓你拉廣告看你還傲個屁!你就清高去吧。”

吳非青氣得臉發青。郝卉拉她快步走,邊小聲哄吳非青說:“不計較!不計較!跟這種人計較掉自己身價!也不知張總什麼眼神,這種社會渣滓,還能招進來,還能委以重任。我一看他那張老臉就煩。幸好,聽說他今年底要升編委了,我很快不用每天見到他了,阿彌陀佛。”

吳非青聽郝卉這麼說,知道郝卉存心貶低熊主任來安慰她。心裏倒有幾分感動了。

“早早孕”的測試結果其實在意料之中了。本來以為會有奇跡。可哪裏會有?

吳非青當即就掉眼淚了。是那種隱忍地,默默無言地流淚,好像有莫大的委屈。

郝卉真是個好女人。一直勸她。有孩子是好事啊。吳非青是結過婚的女人,有孩子不丟人啊,生下來啊。

吳非青抽抽噎噎的,語無倫次地反複說,“不能生,不能生!”結果,一個說“生下來啊”,另一個說“不能生啊”,兩個女人像拉大鋸、唱大戲一樣。

吳非青一直哭。不知道該怎麼跟郝卉說清楚她一肚子的想法。她的想法這麼多、這麼亂。她知道郝卉沒法懂。她已經殺掉了第一個孩子,馬上又要殺掉第二個。可她連這兩個孩子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郝卉其實相當地善解人意。最後明白了吳非青的想法。吳非青剛到廣告部沒多久,還在試用期呢。要是現在懷孕,“這不是成心嗎”?天下的領導都差不多,把員工隻是當棋子。吳非青的分量還沒重到黃鳴複可以對她網開一麵。

吳非青說,就算黃主任同意,她也不能要這孩子。吳非青十年寒窗苦讀,“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從四川老家以文科狀元的高分來這裏上大學,又好不容易留了下來,不就是為了將來能過得體麵一點?什麼叫體麵呢?吳非青的要求也不高,隻希望“過上跟本地女孩一樣的生活。跟她們用一樣的化妝品;穿得起她們的衣服;住得起她們的房子”。

吳非青自認為不是個勢利的女人,不指望嫁個有錢人得到這些東西,她總覺得隻要她努力、勤奮、肯做、腦子又好使,她的願望怎麼可能實現不了?大家都一樣是人,沒道理過的日子就該有天壤之別。

吳非青不希望她的孩子生在一個貧困的家庭,如果愛孩子,就要為孩子做好規劃。盡可能地為他創造條件,等條件具備了,讓他舒舒服服地來到這個世界上。物質水平不高,精神水平也高不到哪裏去。吳非青和易有為現在這樣緊緊巴巴的,他們的孩子要得到全麵的愛是勉為其難的。吳非青說:“我記得我小時候想多吃一塊肉,我爸都不同意,非要留給我弟,那時把我饞得呀。我就覺得我沒得到父母足夠的愛,畢竟,小孩對愛的認識,有時候就是一塊紅燒肉這麼簡單。”

所以,無論如何,吳非青必須等到有一筆錢之後,最起碼吃得起足夠多的紅燒肉之後,才能考慮要孩子。

郝卉問說:“那你準備掙多少錢?”

吳非青想了想,說:“最好能有一百萬吧。拿出五十萬買一套一百多平的大房子,最好有三到四個間房,我要把我外婆接過來,讓她住一間,我跟老公一間,孩子一間,另外一間當書房。其他五十萬存在銀行吃利息,可以給孩子一個說得過去的物質生活。”

吳非青到最後不哭了,反而兩眼放光。吳非青也是頭一回跟別人講這麼體己的話,有些激動。心裏麵清楚,之所以講給別人聽,其實是她要給自己壯膽,也是找理由,講給兩個見不著麵的孩子聽,媽媽為什麼要放棄你們?請你們理解媽媽的苦衷,原諒媽媽吧。

說到底,還是易有為太“混蛋”。做事這麼不小心,害得她失去兩個孩子。

罵完了易有為,吳非青問郝卉說:“我要打胎,你可不可以陪我去?”

郝卉問說:“易有為會同意你打胎嗎?”

吳非青不假思索說:“當然會啊。我們已經打掉一個了。”

吳非青定在周六去醫院。上次打胎跟易有為去的,因為是第一次,懵懵懂懂,一點沒數。第二次知道疼了,所以緊張,手一直拽著郝卉,好像小時候上醫院拉著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