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致命的背叛
1
剛過完年的日子總是奔得飛快。轉眼到了2月14日。情人節。
易有為早上出門去公司前，吳非青特意問了一句說：“你晚上有飯局嗎？”
易有為想了一想，說：“應該沒有。”
吳非青就趕緊說：“那我們晚上一起在外麵吃飯？”
易有為說：“嗯。”
吳非青笑了，說：“我們去‘燕歸來’吧，我想喝皮蛋瘦肉粥。”
吳非青很高興。易有為願意跟她一起過情人節，說明兩個人的關係開始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可吳非青解釋不了她的情感。這天既然和易有為的關係出現了突破性進展，同時她又很注意黃鳴複的動向，潛意識裏很希望黃鳴複也留意她的動向。不管怎麼樣，她盼望黃鳴複能在這天向她問句好，哪怕就問句好，也可以。不過，吳非青隱隱覺得，她等不來黃鳴複的這句問好。為什麼等不來呢？吳非青不願多想。
黃鳴複這天上午在報社開會，中午和客戶一起吃飯，下午到工商局開整治醫療廣告的會議。回到報社，已將近五點了。
黃鳴複一走進辦公室，很快就有人陸陸續續地進來。向他彙報各種事情。
“黃總，最新的發行數據統計出來了。我們突破42萬份，《江南城報》少了將近18萬份。聽說，《江南城報》現在怨聲載道，日子很不好過。”
黃鳴複笑了笑，說：“很好。廣告呢？”
“今天是情人節，所以昨天的廣告訂單特別多，光通欄就有98條；今天還沒最後截稿，就沒統計……”
黃鳴複說：“哦，對，今天是情人節。98條通欄？好哇，這個數字好，就發！”
黃鳴複一邊聽彙報，一邊閉上眼睛養了養神。太累了。忙得跟電影《紅菱豔》中那個穿上紅舞鞋後就必須一直跳下去的舞者似的，成功是成功了，可身不由己，幾乎沒有一點時間能屬於他自己。今天是情人節，可晚上又有安排了，有個化妝品的品牌負責人要見，不然，真應該跟吳非青聚聚。反正她和老公的警報已經解除，隻要小心一些，問題不大。可是，光是聚聚坐而論道的也不好受。他現在又幹不了那事了。最近和米紅豆在一起，就跟演唱會那晚一樣，怎麼都起不來。看來身體真是要廢掉了。忙個事業，忙得男人都做不了了。幸好米紅豆體諒他，知道他的辛苦，不然還以為他……唉，男人那東西，又不是隨時隨地都能管用的，不光要有時間，還要有興致，還要有好身板。否則，麵對再好的女人也提不起精神。
黃鳴複想到這，就拿起手機給吳非青寫了條短信說：“節日快樂！”準備發送的時候，又猶豫了。既然不能見她，又何必發這麼一條淡而無味的短信呢？還是等過段時間吧。萬事開頭難，等創業前期最艱難的時段結束，工作走上正軌後，再好好補償她吧。
黃鳴複隨即又把短信給刪了。
手下的人彙報結束，轉身離開。辦公室又走進來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對黃鳴複說：“黃總嗎？”
黃鳴複眼睛從手機上抬起來，看了看麵前兩個人，不認識。就站起身來，笑了笑，說：“對，我就是。請問你們……”
兩位不速之客不等黃鳴複說完，就一邊一個、連請帶拉地把他往門外拽。有一位嘴裏不停地說：“黃總，我們找你有點事，辦公室說話不方便，請你跟我們來……”
黃鳴複心裏既奇怪又好笑，從沒見過有這樣談事的呀？太熱情了吧？搞得都有點像綁架
了。黃鳴複掙了掙身子，說：“有事你們就趕緊說吧。下午五點是我們處理廣告稿件最忙的時間段，我走不開……”
到電梯口時，其中一位掏出證件，給黃鳴複看了一眼，然後說：“我們有點小問題想找你核實一下，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黃鳴複清清楚楚地看見證件上寫著：“XX區檢察院”。
報社樓下停了一輛“桑塔納”。男檢察之一拉開後排的車門，先行坐了進去，男檢察之二指示黃鳴複上車，然後自己再上車。兩位檢察人員一左一右地把黃鳴複夾在中間，表情極其嚴肅。
黃鳴複最近事業上順風順水，所以心情格外好。他這種人，心情一好，就活泛了。就沒了正經。黃鳴複這會子笑了起來。心裏想，你們把我夾在中間，以為我會跳車嗎？這麼危險的事情，像我這麼熱愛生命的人可不會幹。
男檢察之一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起來相當的麵善。他看黃鳴複在笑，就說：“你還笑得
出來？看來你心裏挺輕鬆的嘛。”
黃鳴複一臉奇怪說：“不就是核實一點小問題嗎？我幹嘛要緊張？”
兩位檢察對視著微微一笑，哼了哼，不再說話。
這會兒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桑塔納”跑不快，走走停停的，天都黑了。黃鳴複看著外麵的燈紅酒綠，感歎了一句說：“今天是情人節，街上真是熱鬧啊。”
檢察之二又哼了一聲，說：“你倒興致挺高，還挺浪漫的嘛。”
車子停在了一家貌不起眼的賓館樓下。兩位檢察押著黃鳴複上了三樓一間普通客房。
檢察之一指著椅子說：“坐！把手機關了。”
黃鳴複機械地坐下，把手機關掉。
檢察之一說：“黃鳴複，你知道我們叫你來是為了什麼？”
黃鳴複說：“不知道。”
檢察之一麵帶微笑，客氣地說：“不知道？真不知道？”
黃鳴複見他這麼客氣，於是也很客氣地點點頭，肯定地說：“真不知道。而且，是你們找我有事，你們應該比我清楚，叫我來是為了什麼呀？”
檢察之二聽出黃鳴複這話裏麵有些嬉皮笑臉的味道，就有些不樂意，大著嗓門說：“黃鳴複，我告訴你，你的問題大著呢。你要爭取坦白從寬，積極主動地把你原先在《江南城報》當廣告部主任期間的違法犯罪事實交待清楚……”
黃鳴複哪受得了別人這樣對他？也跟著吼起來說：“你什麼意思？說我犯罪？有證據嗎？”
檢察之一見黃鳴複發火，朝檢察之二擺擺手，阻止他繼續開口。然後心平氣和地說:“黃鳴複，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我們需要你做的是，老實交待你在廣告經營活動中的違法犯罪事實。”
黃鳴複冷笑說：“我交待不出來。在我看來，自從我在《江南城報》被架空後至今，《江南城報》的廣告收入降幅驚人。再這樣下去，這張報紙倒閉那天指日可待。你們不去查現在的經營管理者，卻來查我，豈不莫名其妙？”
檢察之一笑笑，平靜地說：“我們中國的法律是民不舉，官不究。《江南城報》即便哪一天真的玩完了，隻要上麵沒人追究負責人的瀆職問題，我們法律就管不著。你呢，的確是因為老東家舉報了你，我們不管不行。”
黃鳴複搖搖頭說：“看來，印度電影《流浪者》裏麵有一段對白真是很精彩：法律是不承認良心的，但良心也不承認法律。我業績做得好，有事；業績做不好，倒沒事。真是做得越多，錯得越多。什麼邏輯？”
檢察之二不耐煩地敲敲桌子說：“黃鳴複，你不要東拉西扯，轉移話題！時間不早了，趕
緊交待你的問題！”
黃鳴複抬眼看看他，說：“我真交待不出來。你們要有證據，就把我抓了吧。”
檢察之二冷笑說：“你以為我們沒有證據？我們沒有確鑿的證據就能把你拘留起來？你從現在開始，已經被拘留了知不知道？我們之所以讓你主動交待，是想給你機會，讓你爭取主動，爭取自首，將來可以從輕處罰！”
黃鳴複愣住了，說：“我被拘留了？那我家裏人知不知道？”
檢察之一說：“你放心。我們馬上會通知你家裏人和單位。你從今晚起，就睡在這裏，吃在這裏，還有保安陪著你。我們今天的審問就到這裏。時間不早了，你先吃晚飯，然後早點休息，好好考慮一下怎麼交待清楚自己的問題，為自己爭取一個寬大的處理結果。”
檢察之二沒好聲氣地說：“把東西全交出來。手機、手表，所有私人物品，統統上繳，我們會通知你家裏人來取……家屬姓名？”
黃鳴複邊掏手機邊說：“通知我老婆吧。米紅豆。手機號碼是……”
兩位男檢察又對視一眼，說：“誰？米紅豆？”
米紅豆正在廚房忙晚飯時手機響了。米紅豆接通以後，說了幾句話，又看了看在客廳玩拚圖遊戲的婆婆和黃小米，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米紅豆對著手機說：“哎，你先別掛電話。家裏信號不好，我出去說話。”
米紅豆噔噔噔地跑下樓，躲到一個安靜的角落。米紅豆雙眉緊鎖、口氣焦灼，說：“任檢，我現在說話方便了，你直說……嗯，謝謝你給我打這個私人電話。我們這麼多年下來，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跟你講，他不是那種人……”
任檢，就是那個長著娃娃臉的男檢察之一，這會兒正拿著一部公共電話，開口說道說：“其實吧，廣告部主任這個位置，肥差。有事正常的。有事的人多了。誰去管？你老公主要是得罪人了，被人揪了。我們不得不管。呃，他人際關係是不是不太好？”
米紅豆說：“他性子倔。不擅於長袖善舞。”
任檢說：“我們也是奉命行事。沒想到大水衝了龍王廟，搞了自家人。”
米紅豆說：“我了解。不過，就怕你們要費不少勁了。恐怕證據不太容易找呢。”米紅豆這會兒心裏想的是，就算黃鳴複背著她搞了什麼小動作，那也不至於太過分。他沒有那個膽。況且，黃鳴複猴精的一個人，他哪會輕易留下什麼證據？
任檢說：“這個你是行家。沒有證據，就沒辦法定他的罪。除非這個人是我們一定要死揪的、非把他扳倒不可的。”
米紅豆說：“我也不為難你，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不用直接回答，你隻要稍微做個反應，我就能猜到答案。呃。你們手裏並沒有鐵定如山的證據，頂多是有很多疑點，還有待於他確認交待，你們好核實。對不對？”
任檢沒吱聲。
米紅豆眉頭舒展開來，說：“好，我明白了。你幫我帶句話給他，就說他媽媽無意中知道他被關了，現在病了。”
任檢說：“可以。我一定把你的話帶給他。另外，紅豆，他的案子主要是我和老蘇在辦，老蘇你也認識。我們都是奉命行事，請你理解。我沒膽子積極主動地改變局麵，但可以暗地裏幫幫他……我所能做的也隻能這樣了。”
米紅豆說：“這樣就夠了。其他方麵我自己會想辦法，真是謝謝你。”
婆婆看米紅豆推門進來，就問說：“誰呀？是不是鳴複有什麼事兒呀？”
米紅豆說：“沒有！鳴複手機突然壞了，他同事打給我，說他們臨時去深圳出差，可能還要去香港和澳門，估計要好一陣子才回得來呢。怕我找不著他，跟我說一聲。家裏信號突
然不好，我出去跟鳴複交待了幾句，讓他帶點港澳的特產回來。”
婆婆搖了搖頭說：“唉！他這段時間，忙得人影都見不著。人瘦了一大圈，連電話都能打壞掉！去什麼新單位唦？民營老板投資的單位都苦，哪有原先的單位好？”
米紅豆笑笑，說：“媽，你還不了解你兒子？他這個人呀，好強、事業心重、不甘平庸，你讓他一輩子呆在一個單位混混日子，他哪受得了？”
婆婆歎了一口氣說：“他的性子像他老子，心高氣傲，較真兒，完美主義者，操心命！自己找苦吃！活該。”
2
第二天。黃鳴複早早就起來了。吃過早飯，黃鳴複站在安裝了鐵柵欄的窗戶邊往遠處眺望。賓館緊挨馬路，窗外就是車水馬龍的繁忙景象。賓館旁邊好像是一個普通的住宅小區，黃鳴複能看見小區裏麵有人推著自行車去上班，還有人買了蒸飯包油條，邊吃邊走……
房間裏麵除了黃鳴複，另外有兩個男保安。男保安坐在床上吹牛，吹完了，就問黃鳴複說：“老黃，你到底犯了什麼事？”
黃鳴複苦笑著長歎一聲，轉身走到椅子旁坐下，說：“我是賣蒸飯包油條的，以前幫我的老板賣，賣得很好，可我不會來事，不會套近乎，老板不喜歡我，把我逼走了。我隻好幫另外一個老板賣蒸飯包油條，新老板的店就開在以前老板店鋪的對麵，我在新店又賣得不錯，還超過了以前的生意。我以前的老板當然心裏不爽，他要砸我的店鋪，砸了幾次沒砸成，隻好想方設法砸我這個人。”
其中一個男保安年紀大，有多年跟犯罪分子打交道的經驗，見多識廣的。聽黃鳴複滿嘴胡言亂語，心想，這個人多半事情不小。還挺狡猾。半點風聲不透。
年輕一點的保安則笑笑，說：“老黃，你挺幽默的，不是個犯嫌的人。希望你沒太大事，這樣，可以早點回家了。”
黃鳴複問他們說：“一般進這裏的人都是什麼結果？”
年紀大一點的保安說：“有的查出了問題，就被逮捕轉進看守所等審判結果；沒查出問題的，就通知回家嘍。我碰到最快的一個，一開始說他詐騙，後來查不出東西來，不到一個月就讓回家了。”
黃鳴複心裏一驚，說：“最快也要近一個月？”
保安很認真地說：“是啊。辦案單位把人抓進來，怎麼可能輕易地再把人放出去？法律是很嚴肅的，抓來放去的如果時間太快，不就是拿法律開玩笑了嘛。”
黃鳴複問：“那，那個人到底有事沒事？”
保安笑，說：“老黃，看你也這個歲數了。怎麼還問這麼幼稚的問題啊？有的時候，說你有事，你就有事，沒事也有事；說你沒事，你就沒事，有事也沒事。”
黃鳴複聽了哈哈大笑。心想，中國真是大，隨便到哪，都有個把人才。出口成章。
保安還想跟黃鳴複吹下去，聽到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趕緊閉上嘴巴站起身來。
門被一把推開。昨晚兩位男檢察走了進來。走在後麵的那個手裏還拎著一隻保險箱。兩個保安迅速地退身而出。
兩位檢察不無友好地朝黃鳴複笑笑，算是打了招呼。蘇檢把保險箱放在桌子上。黃鳴複一臉驚異地看著保險箱。
任檢說：“這是你存放在銀行的保險箱。我們去銀行查過你的私人賬目往來，沒什麼問題，唯一的疑點就是這個保險箱，打不開，需要密碼，我們就隻好拎到這裏來。”
黃鳴複克製地問：“你們是不是還去抄過我的家了？我的家人有沒有被驚動？”
任檢笑了，說：“你想多了。你的問題還沒有大到需要我們抄家的地步。”
蘇檢也笑笑，說：“我們是執法人員。又不是打砸搶的流氓。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我們有一套自己的流程。”
任檢問說：“保險箱裏麵裝的是什麼？”
黃鳴複說：“你們打開自己看吧。”
“密碼多少？”
“我生日，0927。”
任檢把保險箱裏麵的東西全部掏出來，一看，有些發愣。
保險箱裏麵有一套譯林出版社的《追憶似水年華》，上中下共三本。第一本的扉頁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老頭，來日會不會有那麼一天，我們將剪燭西窗，共同追憶那如水流逝的年月時光……祝你生日快樂！——寶寶。
任檢把頭伸進保險箱裏麵看了看，其他什麼也沒有了。
蘇檢拿起書看了看，問道：“寶寶？寶寶是誰？”
黃鳴複說：“這是我的私事，需要告訴你們嗎？”
蘇檢不理會黃鳴複的抵觸情緒，說：“我們是奉命行事，該幹什麼，包括該問什麼，我們都有一套安排。剛剛這個問題，並不是我們私下想問的，而是工作必須了解的。”
黃鳴複無奈地說：“寶寶是吳非青。我的一個女同事。”
兩位檢察坐了下來。任檢從包裏拿出筆和紙，說：“我們有些問題要問你，你如實回答，我們要做筆錄。這些筆錄都將成為證據之一，請你認真對待。”
黃鳴複點點頭。
任檢繼續說：“另外還有幾個問題。這個吳非青跟你是什麼關係？”
黃鳴複想了一想，說：“她是我的紅顏知己。”
“你有沒有為她牟取不正當的利益？”
“沒有。”
“那怎麼解釋她要送書給你，還寫了這麼一段曖昧的話？”
“我們關係的確很好。可這種關係跟你們以為的權色或錢色交易沒有關係。我們都是浪漫的人，情投意合。”
任檢點點頭，跟蘇檢對視一眼，然後說：“今天的訊問就到這裏。我們下午就不過來了。明後兩天是雙休日，我們另有安排，也不會過來。萬一你有什麼急事，可以讓保安通知我們。”
黃鳴複說：“我沒什麼急事。要有也是希望你們盡快查明真相，我好拍屁股走人。他媽的整天被關在籠子裏，我欲哭無淚。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詩人會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任檢說：“我們已經夠快的了。要知道，我們的工作不光是來這裏訊問你，還要展開外圍調查取證。我們既要對被害單位負責，也要對你負責。不能讓他們白白受到損失，也不能白白冤枉了你。”
黃鳴複說：“喲，那真是辛苦你們了。早知道這樣，當初我真應該先撈它個幾十萬，我快活了，你們也可以輕輕鬆鬆地大功告成了。免得像現在這樣，白忙活一場。”
任檢撲哧一笑，說：“你這人夠痞的呀。你老婆當年怎麼就看上了你？”
四天後。周二下午。
任檢老一套動作，從包裏拿出筆和紙，對黃鳴複進行了一番訊問。黃鳴複一一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