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張家橋永川逞蠻力顧山邊廷侃遭搶劫
少壯如牛膽氣豪,敢與強霸論低高。挺槍怒氣衝牛鬥,舉棍豪情貫九霄。順手無心傷老樹,怒來有意卸石橋。而今已是百年過,叱吒餘音猶未消。
這首拆橋詩,說的是奚永川因為龍濤過橋收買路錢,其聽後不服,因此持棍闖橋,棒打不平,撬下兩塊千斤橋石的故事。
上回說到太公和廷侃等人正在商量和龍家兄弟一事,不想寶雲匆匆趕來,說永川在外又闖了大禍。那廷侃不由分說,站起來就往家走,到家中一看,原來是隔壁村上的顧老七,說是永川昨晚在渡船上開玩笑,險些把他兒子沉到唐河裏做了淹死鬼,如今嚇得躺在家裏,正在發寒熱,故來找廷侃論理,要他管管自己的兒子。
廷侃一聽,氣得渾身發抖,忙把永川叫來,一問,原來另有一段故事。
原來永川自長大成人,長得是身高七尺,挺如鐵塔,虎背熊腰,壯如金剛,臂上有用不完的力,身上有使不完的勁,比之當年廷侃猶勝一籌。
昨日晚上,唐河北邊的鄧家村上做戲,村裏幾個年輕人相約一起去看夜戲,在看完戲回家的時候,幾個人一路上你追我逐,互相嬉戲著往回趕。因這天是暗星夜,天上除了星光外,地上黑乎乎地看不大清楚。幾人在路過沈莊村時,鳳祥跑在第一個,他身子瘦,人又長得靈活,在前麵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腳下一用力,身子一聳,人就跳了過去。永川在鳳祥的後麵,他是緊盯住鳳祥追,沒留心腳下的路。一路上趕過村子時,看到鳳祥在前麵一跳,隻道他是骨頭輕,故意跳著玩的,因此隻道前麵沒事,徑顧著往前急趕,當看到前麵黑不溜秋的有個東西攔在路上時,他想避開,但身子隨著慣性已是收刹不住,隻覺得腳下一絆,頭往前一衝,一個嘴啃泥栽倒在地上。他忍著痛爬起來一看,原來是路邊人家為了路人不從他屋旁經過放了兩個麥碌碡來擋路。永川一看,心想:“這戶人家也太壞了,世上哪有故意在路上設絆害人的道理,你不仁,我不義,也罷,既然你使壞,那別怪我不客氣,待我把這東西扔到河裏去。”想到這裏,隻見他猿臂輕舒,左右手各從地上挽起一個麥碌碡,把它們挾在兩個胳肢窩裏,然後往前就走。
誰知,他挽著兩個麥碌碡,趕了二裏路,一直跑到唐河邊上,正好那擺渡的王二郎將船撐到岸邊,前麵鳳祥等七八個人一起跳上船去,撇下永川忙叫二郎快把船撐開,永川一看急了,於是他二話沒說,抱著兩個麥碌碡趕到河邊,眼看著這船就要離開岸邊,他從唐河的高埂上衝下來,一邊喊著:“慢一點!等等我!”一邊一個箭步跳到了船上。說時遲,那時快,隻見那船頭往下一沉,船屁股往上一翹,那河水咕嚕嚕地直往船艙裏灌,把船上的人一個個嚇得魂飛魄散。
原來,那渡河小船,平時隻裝得八九個人,船頭上最多也隻能放上三五百斤重的東西,這永川兩臂中一邊一個麥碌碡,少說也有六百斤一個,再加上永川本人的身體的重量從高處跳下,這船如何能載得起這個分量?
那二郎手拿竹篙正站在船頭上撐船,暗星夜他也沒看清永川懷裏挾的是什麼,隻覺得永川人一跳上來,連人帶船都往水裏沉,以為他懷中挾的是兩個麻袋,便叫道:“賊娘賊格,你那麻袋裏裝的是什麼?怎麼這麼重?快扔啊!快扔啊!”
永川道:“哪裏來的麻袋,沒有啊!”說話間,那河水已到腳板上,他一笑,知道自己一上來,這船載不得這份重量,所以灌水了,於是他左胯往外一扭,手一鬆,左懷中的那個麥碌碡就往河裏一落。隻聽得“撲通”一聲,河中濺起一人多高水桶般粗的一股水柱,那船雖向上一浮,可水卻向船上的人濺來。
船上的人見水向自己濺來,不由自主地同時倒向一邊,想避過那水花,不料船向另一邊一傾,一直傾到水中,頓時,那河水順著傾斜的船幫,嘩啦啦直往裏灌,這時正好永川的右臂中還挾著另一個麥碌碡,重心又壓在船幫低的一邊,眼看那船頓時就要翻過來,永川人在驚慌中,那右胳肢窩也不由本能地一鬆,隻聽得又是“撲通”一聲,右邊的那個麥碌碡也落到了河裏。正好船上的人這時又向左邊逃,於是船舀了半船水,又向左邊傾過來。大家經過幾個反複後,船身方才慢慢平衡下來。
大家一陣驚嚇,等緩過神來後問永川懷中揣的是什麼東西,永川笑著沒有回答。
那王二郎不等永川回答,他用篙子戳戳水中的麥碌碡,隻聽得格格地響,發現原來是兩個石家夥,不由得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對永川道:“要死啊,你這神經病,為什麼抱兩個麥碌碡來害人!”一邊對大家道:“我道為什麼這船直往下沉,原來是兩個石家夥,這東西是哪裏偷來的?”
永川一聽,罵道:“放你娘的屁,那是人家用來暗算老子的,所以我把它們帶了來扔在唐河裏!”
這時在上船的人中,有個鄰村小子,名叫懷安,因他不會遊泳,剛才船一會兒往這邊翻,一會兒往那邊傾,早把他嚇得魂飛魄散,褲襠裏尿了一大泡尿,這時,他提了提濕漉漉的褲子,再也無心聽那二郎和永川說話,一疊聲地哭喊著要上岸。
其他人站在半艙水的船中,聽說是永川挾了兩個麥碌碡跳上來乘船,也紛紛責罵永川。
這永川在眾怒之下,知道自己不對,所以也不接他人話茬,隨他們罵去,隻是站在一邊嘿嘿幹笑。
有些人聽說永川是挾了兩個麥碌碡從岸上跳到船上來,初時還不相信,可借著星光一看,隻見那其中一個麥碌碡大半截在水裏,小半截還露在水麵上,於是一個個都嘖嘖舌頭,憤怒變成了稱讚。
鳳祥是最先跳到船上的人之一,這時他下半身被水浸濕,上半身被碌碡濺起來的水濺濕,河風一吹,身子發冷,看見永川站在船頭若無其事,便對他叫道:“你這個呆子,這東西拿都拿到這裏了,扔了豈不是前功盡棄,這裏離家不遠,好歹也拿一個回去,夏天打麥時也好派派用場啊!”
永川一聽,覺得有理,反正身上也潮濕了,於是他真的往河裏一跳,從水中撈起一個碌碡,放到船頭上,擺渡過了河後,就把這個麥碌碡水淋淋地挾回了家。
永川隻道此事已經過去,誰知,那懷安雖說當時上了岸,但因一時驚嚇,回到家後一夜高燒不退,家裏問他什麼事,他便把這事的前後經過和父親老七說了一遍。老七聽了,覺得自家兒子無故受其驚嚇,便來找廷侃告狀。
廷侃一聽是這麼回事,總是自己兒子不好,於是賠著笑臉不住地賠禮作揖,最後備了份禮物,上門看望一下才算了事。
此事過去,太公因兩村年輕人矛盾未解,心下深以為憂,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到胡家塘來請胡太公出麵調停為妥。主意一定,這日下午,太公趁著手頭無事,便一個人獨自到胡家塘來。
這從奚家塘到胡家塘有兩條路,一條是從楊家塘走到胡家塘,這路稍微遠一點。另一條是從張家塘經石橋走到胡家塘,這路不但寬闊好走,且還近一些。太公按著平時習慣,便從張家塘這條路走。
且說這張家石橋,原本是一座木橋,是東西村連接的唯一通道,後因年代久遠,屢修屢壞,全村人苦於經常募資,非常麻煩,因此長痛不如短痛,全村人咬咬牙,大家湊錢建造了一座石橋。這橋建好後,兩邊平墩,上麵用五塊兩尺寬,一丈二尺長的花崗岩條石鋪砌,橋形雖不美觀,倒也古樸莊重,堅固耐用。
由於這石橋是各家籌資,橋東十龍兄弟因龍雲和龍虎在外做事手頭比較寬裕,所以出份錢時坤培一家出得最多,因此,橋造好後,十龍兄弟便把這張家橋當成是他家的一樣,自作主張在橋東設了一個收錢的卡口,向每個過橋的人每次收取過橋費五文。
再說這張家塘橋西有個叫興培的,他也生了九個兒子,一字兒排名叫鳳,年紀和十龍差不多,兩家實力相當,所以平時從不買這十龍兄弟的賬。過去,兩家常常為一些小事開仗,每每打得不可開交,需要繼昌出來調停,現在,這九鳳看見十龍兄弟對過橋人收錢,認為自家造橋時也沒少出錢,既然他們能夠收錢,自己也能夠收,於是全家一合計,在橋西也設了一卡,向過橋的人每次也收五文錢。這一來,一個人如果要過張家橋,就得交十文錢。過路人不服,有的交了西邊不交東邊,有的交了東邊不交西邊,引得矛盾屢屢發生,雙方經常發生械鬥,不是這邊頭破血流,就是那邊皮綻肉傷。兩家見靠武力壓不服對方,於是坐下來談判,最後經過妥協,兩家達成一個協議,單日由十龍兄弟收錢,雙日由九鳳兄弟收錢,此事方算暫時安穩。
這太公到了張家石橋,這天正好是初九,逢著十龍兄弟收錢。太公因年紀大了,很少注意外麵的事,雖說他也曾聽說過張家橋要收錢,但心想就是收錢也是對過路的陌生人而言,鄰近三村總不會要錢。所以,他到了橋邊,也沒想收錢不收錢的問題,拔腳就往橋上走。
太公過了橋,恰好遇著龍濤值日收錢,他見來了一個老頭,也不認得是誰,隻是兩手抱在胸前,臉朝著天,按著往常習慣,眼睛斜睨了一下太公,再瞧一下旁邊一個用鄉下捉魚的褪籠做成的盛錢籮頭,用嘴努了努,示意太公自動將錢投到那籮頭裏麵去。可太公根本沒有交錢的心理準備,他看到龍濤把嘴努了努,也不知那是什麼意思,因此,仍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從龍濤身邊慢慢走過。
龍濤見太公不睬他,心裏頓時升起一股無名的火,待太公走到他身邊,他猛地大吼一聲道:“嘿!你眼睛瞎了?”
太公正走著,冷不丁耳邊炸雷般“嘿”的一聲,把他嚇了一大跳,他回過頭望了一下龍濤,十分生氣地問:“你這是幹嗎?”
“你沒看見?”
“看見什麼?”
“交錢!你裝什麼傻?”龍濤再一次用嘴努了一下旁邊的竹籮頭,不屑地罵了一句,“老婊將!”
太公本來被龍濤嚇了一跳氣還沒消,如今又給他無緣無故罵了一句“老婊將”,想想自己這麼大年紀,向來受人尊重,族中年輕人還沒有一個敢這樣無禮的,麵對龍濤,他當下來了老火,厲聲責問龍濤道:“你是哪家子孫,這樣出言不遜?”
龍濤道:“你裝什麼糊塗,不交錢,還罵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