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吃講茶太公盟鄉約貴州盜下蠱毒銀生(1 / 3)

第十三回 吃講茶太公盟鄉約貴州盜下蠱毒銀生

江南春到,綠上柳枝梢。原野靜,炊煙嫋,霧紗飄。草花嬌,茶社春來早。夫妻店,黃泥灶,桑炭火,青煙冒,火苗高。手把銅壺,把綠芽新泡,香滿春毫。路邊新鮮事,陌上小歌謠,舉盞相邀,樂陶陶。

自來吳越,民風厚,尊年長,護垂髫。修和睦,交同好,重儒教,雅情操,偶有糾紛事,擺茶案,把人召,申公理,明公道,細開調。捧上香茗賠禮,坦然一笑恨全消。把手揮舊怨,誤解兩邊拋,笑上眉梢。

這首《六州歌頭·吃講茶》,前闋說的是江南茶館,古風茶韻,民風淳樸。後闋說的是鄉間百姓以茶會友,以茶釋怨,遇上糾紛事,便請德高望重的老人們出麵主持“吃講茶”,以茶搭橋,化解糾紛,敦厚自治的鄉村舊俗。

上回說到,一些年長者見兩村矛盾越演越烈,生怕這樣下去永無寧日,因此紛紛到太公處,叫他到胡家塘去一趟,請胡太公出麵約雙方吃講茶斡旋此事。

太公原本近來為此事夜不成寐,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又見大家叫他出麵請胡太公調停,心想這未嚐不是辦法,因而便點頭應承下來,

卻說這吃講茶是古時雙方發生矛盾後化解恩怨的一種方式,具體的做法是由矛盾的雙方共推一位信得過的長者為中間人,然後召集雙方同到茶館店裏吃茶,大家坐下來四方台子八方理攤開來一一細講,然後由中間人拿出解決方案。一般來講,大凡能夠被推為中間人主持吃講茶的,必須是地方上德行較高、有威望的年長者,所以,中間人所做的評判,雙方當事人都必須服從和自覺遵守;如果不服從,那麼,中間人將起用道德的力量和地方上的威信加以製約和控製。

通常,大一點的糾紛,被推為矛盾斡旋的中間人在主持吃講茶時,也不是一個人獨斷專行,一般他都會邀上一些地方名流一起參加,大家一起來判斷是非,共同協商解決方案。有時,雙方為了矛盾的解決,吃講茶的地點也可不設在茶館店,而由中間人專門指定一個地點。

通常,主持吃講茶的中間人都能做到公正公平。因為吃講茶時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去聽,坐在茶館店裏的人來自四麵八方,評理時,中間人講話必須有理有據,如果昧著良心說話,那他就會被人看不起,從此失去人們心中的威信。

在吃講茶中,如果一方被中間人判定理虧,那他必須向有理的一方端茶賠禮。有理的一方,可以根據自己受傷害的程度,決定是否接茶,如果接了對方的茶,那麼恩怨從此了斷,不得再行糾纏。過去江南農村這樣的茶局很多,人們之所以選擇吃講茶,那是因為當官的很難纏,一旦官司上身,就會被搞得家破人亡。而且,人們從心底裏對官府既是畏懼又是鄙視,不到萬不得已,決不去打官司。如果一個人被人家當做被告告到官府,那就證明此人不講信用和道理到了極點,是祖宗八代見不得人的事。

且說那胡太公姓胡名懋功,是本地清溪裏西胡家塘的族長。胡家是本地的一支望族,族大人多,子孫繁衍,胡太公能作為一族之長,可見他為人極有威信。

這胡懋功接到奚太公的請托,覺得大家同為一裏,沒有必要鬧到見官的地步,但雙方也確有必要將理論個清楚,於是欣然接受。一邊派人將這事通知張家塘的族長張永清,雙方選定八月初十專設茶場,到清溪庵“會茶”。

且說那清溪庵是張、奚、胡、陳、楊和柏野村等九個自然村的鄉廟,這裏建有庵堂一座,過去,凡是這九村內不管死了什麼人,都要到這庵上來燒香上供做佛事。這清溪庵前後三進共二十間房子,有經堂、佛堂和大殿,旁邊還有羅漢堂和養心堂。養心堂是專門供香客休息的地方,有三間屋那麼大。其前靠竹林,東傍一條大河,河對岸是一座高崗,崗上長滿了古樹,西、北兩邊皆庵堂殿宇,因此環境十分幽靜。

八月初十那日,胡太公為了能公正評理,特地邀了周圍九村的一些族長、士紳一同陪茶,前來聽奚、張兩家說理。周圍四村八坊的人聽說有“吃講茶”,也紛紛趕來看熱鬧。

那一天,奚太公帶了廷侃、順桂,並叫上銀生、永川兩人一起到清溪庵養心堂的西麵坐定。張太公則帶上元培、伯年、龍鵬、龍濤於東首坐定。胡太公和另六位族長和士紳在中間一字兒朝南而坐,他點燃了三炷香,對著南天三鞠躬,然後將香插在香爐中,自己禱告了幾句,在香旁坐定,然後宣布開始,請雙方說理。

那張家坐在上首,按規矩自然是先說,於是由張太公從奚家兄弟索要菱盆講起,到半夜裏偷魚,一直講到永川拆毀張家橋為止,兩家多次發生鬥毆,請胡太公評理。

張永清太公說完後,由奚太公說話。他首先對龍濤被打表示道歉,然後重點申述了偷魚一事不能成立的理由,說明諸兄弟夜裏無事,隻是想探究一些自然怪象而發生的誤會,責任不在奚家兄弟身上。有關永川拆橋,因為是龍家兄弟收過橋錢所引起,並講了自己的親身經曆。

兩下唇來舌往,並叫當時報告偷魚的張伯年對證,那張伯年被胡太公問得支支吾吾,最後竟否認說過偷魚二字。

胡太公聽了半天,覺得偷魚一事純係杜撰,奚家兄弟夜半到北興溝玩耍雖有不當,但龍家兄弟沒問清情況就出手傷人,引發雙方惡鬥,責任在龍鵬,因此奚家不應賠龍濤的一切損失。有關過橋收錢,覺得眾人造橋,私家收錢,這是惡行,不能容忍。張太公回去後應管好九鳳十龍兄弟,不得再行收錢。但永川將橋上兩塊橋板石踢下河去,實際損害了鄉村公眾利益,故應恢複原狀,並向張太公賠禮。考慮永川將橋板石踢下河去起因在十龍兄弟,故恢複原狀由張太公派人將橋板石撈起來,工錢由九鳳十龍用收的過橋錢抵付。

這一評判既合公理,又合人情,雙方對此心服口服,胡太公話剛說完,雙方各自端茶向胡太公致謝,表示願意服從胡太公的裁判。

胡太公根據雙方結怨中發生的事情,覺得現在年輕人傲慢無禮,重武輕德,故和到場的其他族長士紳,共同擬定了六條鄉約,供今後參加者所在村坊共同遵守。

一、 尊老有禮,年輕人見長者須讓言、讓座,以幼犯長,訾言不遜者,其父母有責、村族共責;

二、 無論公費或私費所築道路、橋梁不得收費,據以收費者錢財歸公。

三、 拾得他人物品應主動尋還,不明所有人者交於族中公管,待明確所有人後奉還。

四、 不得誣人為盜,確有偷盜,經村裏確認後,合族對外同賠,族內自行追索。

五、 不得結夥鬥毆,三人以上結夥致人傷損者,族中對外同賠,族內自行追索。

六、 裏、村公物公產不得損害,損害者族中先賠,族內自行追索。

鄉約擬好後,由參與擬定者畫押按印,存照遵行。

奚太公回村後,思量銀生的字寫得好,就把銀生叫來,命他依著村中戶數,如約謄寫了二十來張,挨家挨戶一張,命全村今後秉照而行,不可妄自菲薄。

這銀生來後,依著太公的吩咐,當著太公的麵,磨墨鋪紙,一一照辦,行為十分乖順。太公看了,初時還以為孩子大了,一天比一天懂事,因此心中十分快慰。後又看著銀生謄寫了一會,感覺似乎有些不同,隱隱中感到銀生過於順從,再看他麵色瘦白,目光遲疑,似乎沒了往日那份靈動,於是便問銀生身上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銀生搖搖頭,淡淡地一笑,完了,便一言不發,看著桌麵發呆。

太公看了,越加疑惑。他想,年輕人身體發育,正在長頭上,可能是遺精夢滑,礙了神氣,因此也不便多問。於是他把華勇叫來,問他可發現銀生有什麼異常。那華勇聽了,想了半日,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太公因一時理不出個頭緒,隻得作罷,自己一邊注意著留神觀察。

誰知,這銀生的狀況一日重似一日。一天早上,銀生因睡晚了肚餓出來吃了碗粥,忽然感到了一陣心泛,隻覺得天旋地轉,眼睛發花,一下子口吐白沫,栽倒在地。

華勇發現,急叫順桂夫婦來看。那順桂夫婦一看,一時慌得不行。尤其是順桂老婆周氏,見孫子這般模樣,頓時頓足捶胸,號啕大哭起來。

村上的人聽到哭聲,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一起圍過來觀看,一看銀生模樣,也猜不透是什麼病,隻是幫著歎息擔憂。

太公在旁看著,不住地搖頭。正好寶雲聞到哭聲過來,她聽大家說了一會,便對太公道:“這事蹊蹺,興許是撞了什麼邪,何不去請個大仙來看看!”

寶雲這一說,村上許多女的齊稱有理,於是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談論起請那個大仙來了。

華勇因是第一次逢上這樣的事,頭腦亂得不行,他在一旁聽了大家的話,想想別無良方,於是委托寶雲去找一個好一點的人來看看,一邊征詢太公意見。

太公聽了搖頭不同意,他對華勇道:“我看這做法大不妥當,人命關天,誰也不曾見過真正的鬼,這做法隻宜於無關緊要之時使用,如今於這當口請神弄鬼不但無益,一旦誤了時間後果不堪設想。依我觀察,這孩子倒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你還是趕快到丁堰街去一趟,將丁大夫請來細細診究一番,免得誤了時間,鑄成大錯。”

華勇聽太公一番話在情在理,自然不敢耽擱,於是連忙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徑自往丁堰街請醫而來。

卻說那丁少泉因年歲漸老,不再坐堂把脈問診,而是閑賦後園,頤養天年。當聽得太公有請,便匆匆趕來。他畢竟是個見過世麵的人,他到奚家塘後,先是看了看銀生的舉止模樣,後又叫他張開嘴來觀察,然後把太公叫到一邊悄悄說道:“我看那銀生的舌苔通口發白,遍及喉中,倒像是中了蠱毒,敢問你奚家近來有什麼積冤沒有?”

太公道:“論積冤,這些孩子一個個惹是生非,我也說不上來,但近來和張家十兄弟倒是有些過結,不過這事通過吃講茶也已了結,應該說沒有大恨,難不成他們會來下毒?按理,這鄰村之間也不至於那樣歹毒吧?”

丁少泉搖搖頭道:“這斷斷不可能,從症候看,銀生的模樣中的是蠱毒。按醫說所言,天下百毒皆有源頭,這蠱毒產於雲貴一帶,乃是用蠍子、蜈蚣和百毒蛇蟲合成,服之能攝人魂魄,供下藥人任由擺布,非苗彝之人不會用這毒。我在京師時,曾多次診看過此類病症,凡有此病,必有下毒之人,你等不要聲張,隻說銀生遇了鬼怪,早晚看著有什麼人在銀生的杯碗中下物,你抓住詢問即可。有關這病狀,我這裏有散藥一帖,你們熬好後給他服用,隻要沒人接著下毒,三天過後病症自然消失。”

太公聽了,半信半疑。但既是丁少泉這般說,想來不會有錯。太公是個極誠之人,他嚴照醫囑,半點不肯馬虎。丁少泉走後,他麵上不動聲色,隻當沒事一般,就如往日小時候銀生生病一樣,把藥拿來後放在煨罐裏煎上一煎,讓銀生喝過後躺下。一邊把華勇和順桂叫來,把丁少泉所言告訴他倆,叫他們暗中注意,一刻也不能疏忽。

順桂和華勇聽得太公如此吩咐,不由得大吃一驚。心想,這銀生平時在家,從不到哪裏去。自己家中除了一些至親鄰居,也沒什麼外人前來,這下毒一事從何說起?就說是外來人吧,全家平時與人為善,連吵架的事都沒發生過,哪裏得罪過什麼人,使他要下如此毒手?但太公既是這般說,這話自有由頭。於是,父子倆不敢疏忽,也不把這事向銀生說明,隻是兩人分班值日,暗中輪流觀察。

卻說奚家塘村背後的唐河埂下近來泊了一條船,船上有一男一女兩個人,還有一隻猴子。這男的四十歲不到,身材瘦小,高額頭,凹眼睛,顴骨凸出,身上穿了一身影青綢緞,手裏拿了一把扇子,每天他總是日上一竿上岸,傍晚日落前回來,走起路來一搖一擺,行止寬綽,看上去像是一個很有錢的人。女的大約在三十五歲左右,生得臉孔黑瘦,身材矮小,穿了一身絳紅底白梅花布衫,她平時從不上岸,一個人隻是在船上燒些吃吃,做一些家務和喂養那隻猴子,然後就是等那男的回來。說也奇怪,這船在這奚家塘村後一泊就是半月。村裏沒有一個人弄得清他們究竟在此幹些什麼。奇怪的是,在這船泊在這唐河埂下時,周邊的村子常發生孩子走失的事,不上十天,這周圍三五裏地方,一下少了四五個孩子,也不知這些孩子到底到哪裏去了。

原來,船上這個男人不是別人,他就是兩年前專門養猴偷東西的貴州盜。兩年前的夜裏,他帶了猴子來偷東西,銀生正好夜讀,發現那偷東西的猴子後並用棍打傷,為此,這貴州盜和銀生雙方在黑暗中惡鬥了一番,那貴州盜攜猴逃走後,因猴子被銀生傷得太重,回去不久就死了,痛得這貴州盜如喪考妣。因為,要把一隻普通猴子訓練成會偷東西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不知得花上多少年的心血,有時,碰上一隻不開化的猴子,就是花半世心血也訓練不成。而這隻猴子訓成後,他呼喚自如,得心應手,幾年來他不知偷到了多少東西,這猴子不但是他的搖錢樹,而且是他的命根子,如今這猴一死,他不得不另選一隻猴子慢慢訓練,一邊在三官堂臨河灘租了一間房子做窩點,一邊繼續做他的盜竊勾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