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祖孫打賭鳳祥求藥奸夫貪生誣陷良善
年少哪知防備心,誤將善舉累鄉親。慈悲豈向蛇蠍用,仁義那堪虎豹行。救盜原如添禍水,幫賊會助害人心。天行健道勿亂用,善惡源頭當分明。
這首詩,告訴我們做人交友須小心,莫要隻顧真心待人,扶良幫善原是做人本分;如果扶惡幫盜,不但會害天下蒼生,有時還會直接像農夫一樣受到蛇的報答。
上回說到,張太公帶著龍彪到太公家答謝永川等人在青塘港遭劫的救命之恩,閑聊中說到龍濤因背傷生蛆不見好轉,須取百年蜂蠟調三七作膏藥方有奇效。因張太公等去了幾回人家麵都不肯照一下,太公因想起自己同宗兄弟就住在白魚廟村上,於是吩咐順桂隨張太公去走一趟,哪知張太公因腿腳不便,走不得遠路,於是太公便叫順桂獨自去一趟。
順桂因父親發話,隻得點頭應允。張太公走後,其想著鳳祥姑姑就在那村上,便把鳳祥叫來,叫他隨自己去跑一趟。
鳳祥因這幾天無事閑在家裏,見是叔公吩咐,不便推辭,當下應允後匆匆用過早餐,換換衣裳即隨順桂一起上白魚廟村而來。
且說這白魚廟村原是個人氣聰靈之地。村裏有座寺廟,廟裏供奉著一位白魚娘娘。相傳,這白魚娘娘就是這村子裏的人,她早年嫁給村裏的一位男子,兩人到中年也未生孩子,由於她賢惠肯苦,因此,其在村上也算得上是個小康人家,日子過得挺不錯。這一年,白魚娘娘因家中有十幾畝地,農忙時田多人少忙不過來,蒔秧時,丈夫請了一些親戚朋友前來幫助插秧,自己一大早就上街買菜。當他斬了兩斤肉來到一個魚攤前時,他看到魚攤上有一條活蹦鮮跳的白魚十分可愛,便想道:“自己每年總要麻煩別人前來幫忙,因此待客上須大方一些才好,現這條魚這麼大氣漂亮,不如買回去做個午飯菜,也好讓親友們高興高興!”想到這裏,他走上前去,價也沒還,就把這條白魚買回了家,一邊關照妻子,中午飯菜務必做得像樣一點,不要坍了自己的台,一邊和親戚朋友一起下田插秧去了。
卻說這白魚不是一條普通的魚,而是東海龍宮裏的一條小白龍,因代王巡駕,變成白魚出來巡遊,不幸撞到了網罟上,被捉魚的捉了上來。
那白魚娘娘見丈夫買回來一條活蹦鮮跳的白魚十分可愛,就拿了白魚到河邊去洗魚。當她拿起刀正要刮魚鱗時,猛然間見那白魚的眼睛向自己眨巴眨巴,流出了兩汪眼淚。白魚娘娘一看,心中十分詫異。心想,自己活了幾十年,從沒見過魚會眨眼睛流眼淚,這裏麵一定有蹊蹺。於是,她當下就對那白魚道:“白魚啊白魚,你不要哭,如果你果像人一樣有靈心,能聽懂我的話,那麼,你把眼睛再連眨三眨,我就把你放了!”
那白魚聽了,忙把眼睛連眨了三眨。白魚娘娘一看,心想,這白魚果有靈性,若是把它吃了,這不是作孽?於是,她當即放下菜刀,把那白魚捧到河邊放了。
到了午飯的時候,丈夫帶著蒔秧的親戚朋友回家吃飯,就叫白魚娘娘趕快將飯菜端上來。
白魚娘娘聽見,連忙把飯菜端上。那丈夫看了看台上的菜,見隻有肉,沒有魚,就問妻子道:“我叫你把飯菜端上來,為什麼你隻端肉,不端魚?”
那白魚娘娘聽得丈夫這樣說,便上前道:“官人,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你早上買的那條白魚,我拿到河邊碼頭上去洗魚時,發現那白魚眼睛眨巴眨巴流出了眼淚,我看它可憐,就把那魚放了!”
丈夫一聽妻子當著這麼多的親友說白魚會眨眼睛,心想,天下哪有這樣的事,這分明是妻子小氣,舍不得將好菜端上來給眾親友吃,所以編了這麼一套謊話來搪塞。於是他對妻子道:“親戚前來幫忙,一個個累得腰駝背折,你卻舍不得拿一條魚待客,這不是不通情理了麼?快把魚端出來!”
那白魚娘娘一聽,當下道:“官人,我怎會騙你,要不,你自己到廚房裏去尋找,是否還有魚在?”
那丈夫見妻子不但不依,相反還頂嘴,真是不識體統到了極點,不由得更加光火,當著親戚的麵將白魚娘娘臭罵一頓不說,還狠狠打了她兩個耳光。
這白魚娘娘被丈夫當著眾人的麵羞辱了一番不說,還挨了打,當下感到十分委屈,覺得無臉做人,於是一氣之下投了門前的大河。等丈夫後來發現將人撈上來,那白魚娘娘早就死了。
當天,家裏正在辦喪事,突然間風雨大作,河水暴漲三尺,白龍顯身,將那屍體卷走了。
村裏的人們想著白魚娘娘的好,因此在她投河的地方,專門為她造了一座廟,並按著她生前的模樣,為她塑了一尊像,年年歲歲都來祭祀她。那白龍因為白魚娘娘為他而死,非常心痛,因此上天向玉帝請求封這白魚娘娘為白魚之王,並且限令天下白魚每年到白魚娘娘的忌日這一天都必須到這裏來朝王,自那以後,每當那黃梅將斷的那一天,天下白魚都會從長江一直遊到這白魚廟前來朝王,來的時候,這河裏白魚成千上萬,平地浪高三尺,氣勢十分壯觀,它們在朝完王後再遊回東海。在白魚來朝王時,如果誰想借此機會去抓上一條白魚,那就會遭到滅頂之災。
如今,這事雖然過去了數百年,但白魚前來朝王從未間斷過。尤為神奇的是,不管這黃梅天發多大的水,隻要這白魚前來朝王,這黃梅天就算結束。幾百年來,從無差錯。由於這白魚廟有著這神奇的傳說相配,所以,這廟裏的香火十分旺盛,四村八鄰的人有什麼劫難,隻要到這廟裏來祈求保佑,便總會受到這白魚娘娘的保佑。當年,這奚家曾祖中有一個叫述祖的看著這地方有神靈之氣,故而帶著奚姓一支到這裏定居,兩家因年代相隔不遠,所以多有來往。
卻說這順桂和鳳祥兩人一起往白魚廟而來,到了村口,鳳祥遇上幾個熟悉的年輕人,兩下一見,嘻嘻哈哈地你擁我抱,拉著就走;那順桂叫他,他就像沒聽見一樣,竟和小兄弟們玩去了。
那順桂看著鳳祥撇下他而去,又氣又惱,於是他一邊罵,一邊獨自兒順著往白魚廟的路,前來討藥。到了山門前,見著兩個小尼姑在門前,他便上前打恭作揖,求他們通報一聲,說是要見白魚廟主持景觀師太。
兩個小尼姑聽說要見景觀師太,便詳問其來意,順桂也不遮瞞,便將要百年蜂蠟一事向小尼姑和盤說出。
那兩個小尼姑原本見了順桂非常客氣,後聽說是來討百年蜂蠟的,兩人當下板起臉,不由順桂分說,將他推出門外,然後“砰”地關上山門,回裏邊去了。
順桂不知就裏,隻道兩個小尼姑無禮,如今吃了一個閉門羹,不免垂頭喪氣,回到村上,他將這事向族兄一說,那族兄順炳笑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這百年蜂蠟一事,純屬訛傳。這白魚廟裏的主持景觀師太,是個練龜息辟穀之法之人,其從年輕時就學烏龜走八卦,以吐納之氣養身。最初,她每日隻吃半碗飯,練到後來慢慢縮減,三四天才需吃一口粥。現在,她龜息之法已經練成,平日裏隻需喝一些水,目今算來她已是數十餘年不和葷腥五穀搭界了。其在白魚廟的後園梨樹下養蜂十箱,實在饑餓難耐,就取蜂箱中蜂蜜摻水啜上幾口,因此,其目前雖已年過百歲,但卻是滿頭青絲,一口白牙。同行中因和她一起練辟穀之法的人妒忌其辟穀有成,便說她辟穀是假,每日塗害小生靈,偷吃蜂皇漿是真。說她處有百年蜂蠟,原是想挑唆外人亂其辟穀。所以,那景觀師太凡是遇著前來討蠟之人便一概拒之門外。阿兄今日聽人誤傳前去步人後塵,當然不會受到禮遇了。”
順桂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張太公來討蠟未得,這事看來回去是交代不得了。”正說著,恰好鳳祥從外麵進來,他便把鳳祥叫住道:“你這賊坯,都是你,來了不先做事,趕東趕西,害得我藥都沒討到!”
鳳祥見順桂把討不到藥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推,當下對順桂道:“叔公,你自無用,怎麼怨起我來了?”
順桂道:“你若在旁敲敲邊,何至於討不到藥?”
鳳祥道:“若是你靠我在旁邊討得了藥,那也不是你的本事,這不還是靠的我麼?”
順桂道:“你這小賊,若是靠你討得到這藥,那你就不用叫我叔公了!”
“我不叫你叔公有什麼意思,這叔公還是叔公,難不成你叫我叔公?”
順桂聽了,老大不舒服,他伸手一把擰住鳳祥的耳朵,狠狠地道:“我看你沒大沒小,還討我的便宜,你若有本事討得這藥,我幫你這小賊娶一個二房奶奶!”
鳳祥痛得歪著嘴道:“叔公,這可是你說的?”
順桂欺他不知內情,便道:“我既說了,便是作準了,你去討了來,我不賴!”
鳳祥嬉笑著掙脫了順桂道:“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看我去討了回來,回頭讓你和我父親說,叫他不要給我娶老婆了,有你這個二房,我一定生個大胖小子呢!”
順桂道:“看你臉皮這麼厚,好的不學,就學得油腔滑調。”
鳳祥笑著,一邊問順炳道:“說歸說,笑歸笑,這治刀創的藥倒是有還是沒有?”
順炳道:“這藥倒是有,可是這人都見不著,還談什麼藥呢?”
鳳祥道:“這無妨,隻要有這玩意兒,看我去討了來!”說著,他對順桂道:“叔公,我這就去討了來,麻煩你破財了!”說著,他整整衣衫,徑向這白魚廟而來。
且說這白魚廟老底子本是常州東嶽廟,裏邊供的是東嶽大帝,後來因為地方上出了一個白魚娘娘,所以,兩廟合一,左供白魚娘娘,右供東嶽大帝。又因為供了這白魚娘娘,所以廟裏的僧侶都是一些女的,是一座地地道道的尼姑廟。廟裏主持景觀師太,其為人慈悲,樂於善事,故數十年來,這白魚廟香火旺盛,殿宇樓舍修建得十分壯觀巍峨,出了常州城,除天寧寺外,它可以說是第一大刹。
鳳祥來到白魚廟後,他既不燒香,也不拜佛,而是直奔廟的後殿,途中遇到一位年輕的小尼姑,便上前攔住她道:“尼姑姐姐,我是常州城中義成錢莊的櫃上幫辦,因貴寺多有銀子存在敝錢莊多時未來結息,特來麵晤景觀師太,煩望通報一聲。”
那小尼姑見鳳祥人長得俊雅,一對月牙眼不言自笑,再加上他言語不俗,舉止大方,又聞聽是城中錢莊來的,當下笑臉相迎,也不通報,直將那鳳祥帶入後院來見景觀師太。
鳳祥隨著小尼姑到了景觀師太房中,看見那景觀師太雙手合十坐在蒲團之上,神態安和慈祥。人雖百齡,然臉色豐潤,語音清朗,全無半點老態龍鍾之感,於是連忙整衣施禮,向景觀師太問安。
那景觀師太見鳳祥生得青春年少,禮節有度,言語溫順,頗有教養,年長人難免喜歡年輕人,當下和顏悅色,一邊吩咐小尼姑端過錦團讓座,一邊問為何事而來。
鳳祥一邊作揖,一邊道:“在下乃是城中義成錢莊跑辦,今日奉掌櫃之命,特來結算存銀利息,有勞師太,還望原諒為幸!”
那景觀師太一聽存銀結息,當下驚訝道:“小官人何出此言,本寺向來拮據,何來銀兩存在貴錢莊,想必是小官人一時弄錯了!”
鳳祥假作驚訝,一邊以手搔頭道:“師太此話當真?莫不是我家掌櫃糊塗,記錯了人家?可小生來時他特別交代,說貴寺不義……”話到嘴邊,卻不往下說。
那景觀師太聽得“不義”兩字,眼睛頓時睜開,見鳳祥不再往下說,便道:“小官司人不必諱言,你家掌櫃究竟如何吩咐你的?”
鳳祥一笑道:“小生一時失言,把我家掌櫃的話直說了,冒犯師太,還望師太原諒小生為幸。”
那師太道:“無妨,你但直言,出家人不計較無根之言。”
鳳祥半吞半吐,故作嚅言道:“如若直言,實是不妥。”
“無妨,但且講來,老尼決不怪罪於你!”
鳳祥道:“如此,小生則不恭了。我家掌櫃但說,貴寺不義之財頗多,須好生伺候,千萬不要得罪了師太,影響錢莊生意!”
景觀師太聽鳳祥這樣說,未免一笑道:“小官人抬舉了本寺,敝寺除了清風明月,何來不義之財?此話當屬小官人自編,你家掌櫃決無如此刻薄之言!”
鳳祥聽說,淡然一笑道:“小生隻是據實而言,信不信在師太!”
景觀師太微笑而言道:“小施主切莫解釋,老尼觀人百年,頗有心得。大凡言而有據者,聲輕而音重,舌低而神穩,眼睛張合適中,眸直不動,我看小施主說話時,言語雖然流暢,但眼皮微垂,目光左轉,可見你邊思邊說,分明是編著話在誆老尼。隻是你語音率直,神情安然,方才之言必有來由,故老尼請小施主直言無妨。”
鳳祥一聽,見景觀師太說話信然有據,心想:“這老尼姑果然厲害,確難對付。”他是見過一些世麵的人,因此仍從容而言道:“方才小生之言冒犯師太,還望師太原諒!方才師太說寺中不義之財沒有,小生倒也相信,若說這不義之行也無,小可想未必一定!”
景觀師太一聽,當下正色道:“小官人何出此言?”
鳳祥道:“小生本於寺北五裏外住,親眼見同鄉本裏中有一人名叫龍濤的背上被強人砍傷,如今刀傷潰爛化膿生蛆,性命危在旦夕,鄉裏為救其性命,到師太處求百年蜂蠟療傷,但師太視如不見,此舉豈可稱之為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