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老翁拐棍鬧妓院華偉扳魚得蛙人
梧桐畫棟,勾欄水照,柳巷笙歌買笑。青樓無日不歡娛,把多少、男兒放倒。
蛾眉失色,騷人喪膽,滿院煙中驚叫。鄉民不解妓樓規,卻到此、一場胡鬧!
這首《鵲橋仙·鬧青樓》,說的是鄉下平民老憨頭不懂青樓規矩,帶人到妓院裏找人,和鴇媽們一場爭吵,成為笑料的故事。
且說鳳安因覺得那鍋二郎的模樣實在滑稽可笑,於是緊追盯著觀看,一路直向柏花樓裏邊走去,被那春姑們順勢拉入了堂子裏邊。這邊鳳祥也因老鴇一聲呼喚被外麵的春姑們纏住,將他你推我拉直接擁入後堂。這些春姑們一個個甜言蜜語,軟磨硬纏,施展那渾身的解數和哄勸本事,勸鳳安做那顛鸞倒鳳的事。
鳳祥曾在那錢莊供事,跑過碼頭,見過些場麵,到了裏邊,衣帶被那春姑解開,酥胸玉乳往他身上一靠,加上那春姑專業的軟硬兼施,確是支持不住,他想,既來之,則安之,管他什麼妓不妓,嫖不嫖的事,也顧不得什麼難為情,反正應了她就是。可轉念一想:“自己還是個童身,常聽得老人們說,這第一滴精血最是寶貴,將來生龍生鳳,全仗這滴精血,若是給這妓女取了去,將來生個討飯的兒子,豈不是一生一世都完了!”想到這裏,他自我提醒道:“此事荒唐不得!”於是他一改初衷,便對那春姑道:“做這事不急,來就是放鬆和享受的,你去給我拿些酒,切一些肉來,我們邊吃邊玩如何?”說著從身邊拿出些銀子,遞給那春姑。
春姑不知是計,拿了銀子,果然出門來叫老鴇。
鳳祥見春姑出門,趕忙穿上衣服,趁隙逃到門外,來尋銀生。
且說那鳳安雖和銀生一起長大,因其小時候頭腦摔壞,不大靈活,平時又有大人嗬護著,不須自行處理事情,所以是石頭上打夯——實打實的人。這會進了柏花樓,那是鄉下人上城第一回,對於妓院嫖堂子事,他隻是聽人說說而已,根本沒有感性認識。銀生叫他到柏花樓,他隻道是去一個好吃好玩的去處,看著銀生誘那些春姑將桃子夾在下身,癢得春姑們一個個叫娘罵爹,笑得他前仰後翻,感到真是好玩極了。等那些春姑將他擁入後堂,把他推入房間來剝他的衣裳叫他做事,他才明白,這裏原來就是嫖堂子的地方。春姑們突如其來的放浪,一下把他嚇壞了,他左推右抵,怎麼也抵禦不了這些春姑們的眼明手快,一會兒便給她們將褲帶扯了下來,最後沒辦法,他隻得抱住自己的衣服死死不讓春姑幫他脫。
春姑們是常做這事的人,在她們眼裏,有多少大丈夫曾經山盟海誓不貪女色,又有多少偉男子曾許下海口不負賢妻,但到頭來沒有一個不乖乖就範,也沒有一個不俯首帖耳。就如鳳安這樣的人,第一次進入這地方戰戰兢兢,要不了幾回,就會變本加厲,什麼厚顏無恥的手段都使得出來。就算有那初來乍到不肯就範的人,哪一個不被她們的妖媚所征服?所以,一個人不行,就叫了幾個人來幫忙。不到幾分鍾,這鳳安的身上早已是光溜溜地露出了屁股。
春姑脫光了衣服要和他做事,他嚇得蜷縮在床的一邊。那鳳安呆雖呆,但基本綱常還是懂的,他隻知道,做這事不好,所以,春姑無論怎樣勸他,他就是不肯。在鳳安的身上,他係有一個小肚兜,那是他娘怕他到處打盹,有時躺下會著涼而專門給他做的。平時,他按著母親的要求,一直係在身上,從不離肚,這一回,就連這個小肚兜也給那些春姑們解了下來。
春姑將那肚兜拿在手裏,一邊掄著耍玩兒,一邊調侃他道:“你看,你還裝什麼正經,到了這裏,連這東西都脫下來了,你說你沒幹那事,有誰信?來吧,錯過了機會,你要後悔可來不及了!”
鳳安不理會那些春姑,道:“你別勸我,我還是童男子,也是正經人家,做這事會被人看不起的!”
春姑笑道:“你看,你這人也老大不小了,說這話還孩子氣,你今天做了這事,除了你和我們之外,誰還會到外麵去說嗎?再說,你那兩個朋友一個比一個爽氣,哪像你,老豆腐切邊——做嫩!你不做,那才叫傻氣哩!”
鳳安道:“你別再勸我,我說不做就是不做!”
“嘿!不做?那好,我再去叫幾個小姐妹來,看我們今天不把你身上的毛給拔光了才怪!”春姑說著,又從外麵叫了幾個同行進來,一起將鳳安圍住,問他應是不應。當鳳安每說一個不字,她們就從鳳安的大腿上扯下幾根毫毛,痛得鳳安哇哇大叫。
扯了一會,那幾個春姑見鳳安是個死心眼,也有些泄氣,正在她們覺得無望的時候,鳳安趁她們一個疏忽,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連褲子也沒穿,也顧不得向那春姑要他的肚兜兒,抱了一件自己的衣服就跑了出來。
那春姑見鳳安跑了,一邊追出來,一邊揮著鳳安的紅肚兜,叫他不要跑。
鳳安哪裏肯聽她的,他又是緊張又是急,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直跑到前廳,看見銀生正坐在那裏和幾個春姑在玩笑,便一把拉住銀生道:“快走吧!你把我們帶到這亂七八糟的地方來,害得我的肚兜兒也沒有了。”
銀生看鳳安那狼狽的樣子,再看看那後麵追來的春姑,不覺笑得前仰後翻,他從春姑手中接過紅肚兜兒,一邊還給鳳安,一邊叫他把衣服穿上,一邊向那春姑問明情況,一邊拍拍他的肩膀,叫他不要著急。
這時正好鳳祥出來,也顧不得廷英要來,忙催促銀生快走。於是三人離開柏花樓,回杭州絲綢店來。路上,銀生買了些糕點和幹果之類的東西,叫鳳祥帶回去給太公。
路上,鳳安和鳳祥各講自己的經曆,銀生笑得前仰後翻。鳳安看著銀生滿不在乎的樣子,對銀生道:“我可要回去告訴太公的。”那銀生聽了,隻當鳳安是說著玩的,沒往心裏去。
誰知,這鳳安老實巴交,從不會說謊話。當晚,他回到村上,將此事毫無保留地告訴了祖父順慶,說銀生帶他們到妓院去,結果將他肚兜上的帶子都拉斷了。
順慶一聽,大驚失色,心想這小畜生幾天不在家,竟學壞到這種地步,自己做這事不說,竟然還敢帶了鳳安去嫖娼,這還了得。他也不問因由,心急火燎地就要往太公家來告狀。
順慶家的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怕他去了一時不顧分寸,衝撞了太公,於是急忙拉住他道:“看把你急得,天也這麼晚了,你這火頭火腦地去,這不是明擺著去激怒太公麼?他偌大一把年紀,經得起你去大驚小怪?你就讓他睡個囫圇覺,明天去說也不晚!”
順慶被老婆一說,覺得有理,於是耐耐性子忍了下來。第二天他吃過午飯,便急忙到太公處來告狀。
太公飯後無事,正手捧水煙筒坐在桌前消遣,初聽順慶說,他還不信。他想,別人做不做這事自己不敢保證,但對銀生自己心裏有數,相信他決不會做這事。因此順慶初說時,他隻當是人家謠傳,自己隻是聽聽而已。待順慶講完,說還有證人,他便叫人去把鳳安叫來當麵責問。那鳳安見太公問他,哪裏還敢掩藏,於是就竹筒裏倒豆子,一個子也不留地將前前後後講了個清楚。那太公聽到一半,頓時氣得臉色發白。他一把將水煙筒“啪嗒”一下摔在地上,拍著桌子大罵道:“這個混賬東西,人還不曾像人呢,就做出這種事來了!”一邊對裏屋喊道:“順桂,你去給我把華勇叫來,問問他,這個老子是怎麼當的?”
那順慶在一旁,初來時心裏雖有準備,但沒想到太公會發如此大的火,當太公將水煙筒往地上一摔,那“啪”一聲響,著實把他嚇了一大跳,把他沒有講完的話全嚇了回去。他看看苗頭不對,於是也不再往下講,怕萬一太公認真發起火來,把身體氣壞了。
順桂見父親發怒,因太公正在氣頭上,也不敢多勸,隻是說了些叫太公不要發火,當心氣壞了身子的話。
太公正罵著,雲川從外麵進來,說:“他母親聽到銀生去嫖娼本是受父親指使,回去把這事告訴了他舅公,舅公聽後大怒,說要到城裏去把父親捆回來!我們勸了多時,也沒有用。”
太公一聽,頓時無心再叫華勇,忙對順桂道:“你看看,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裏,才一會兒,這事就透天了。我真想不通,這究竟是哪輩子作的孽,往後這臉往哪裏擱呢?你快到廷侃家去,叫那老憨頭別鬧了,再鬧這十裏方圓就都知道了!”他見雲川站在一邊望著自己,便對雲川道:“你還愣著幹什麼,快回去和你娘說啊!”
順桂和雲川一聽,不敢遲疑,連忙轉身去了。
太公見他們走了,氣得頭直發暈,正逢著華勇回來,給他沏了壺竹葉茶,喝了兩口,胸中一口氣方才稍稍平緩。誰知剛過了一會,廷英的丈人老憨頭進來,他一見太公,還沒施禮,就大罵廷英道:“這個畜生,我辛辛苦苦創下這份家業,花花場子經過多少,直活到七十三歲,這妓院門口我腳板頭踮也沒敢踮一下。他倒好,這店鋪才交給他幾天,他就帶著人去嫖堂子了。太公你是他的長輩,現在你說一聲,這事你管不管,你若不管,我就拿了根麻繩去把他捆回來!”說著,他對跟著一起過來的子川道:“你回去,給我把咱們家那馬車拉過來,看我如何給他上規矩,我就不信,當丈人的就管不了他!”
太公本在氣頭上,再聽老憨頭罵人的這一番話,這話中意思分明是責備自己管不住人,因此羞得滿臉通紅。他對老憨頭道:“老兄弟,你別說了,你看我也正氣惱呢,你若是到城裏去,我自陪了你一起進城,將那兩個混賬一起縛了回來。”
兩人正說話間,子川已將家裏一掛拉貨的馬車牽了來,後麵還跟著廷英的老婆。
老憨頭一臉怒容,他不等子川將車停穩,便提了一條拐杖,也不用他人攙扶,一個人氣鼓鼓往馬車上一坐,隻等太公上車。太公本不想去,但話說到這份上,他不得不去,於是也隻好坐上馬車,並親自操了韁繩,喝了一聲“駕”,那車子就往村外走去。
這邊順桂和順慶見兩位真的上城去了,一來是擔心他們年歲大,二來怕他們此去真的發火,不知會生出什麼事來,於是一邊叫上永川、鳳安、鳳鳴等人,各自拿上棍棒,一起隨著太公的馬車向常州城趕來,一邊叫過雲川,叫他繞個道先趕到城裏和父親通氣,就說二位老人上城來了,叫他好生應對。
那雲川聽了,不敢怠慢,於是急匆匆換了條路,一路連奔帶跑先趕到城裏來了。
江南八月,天氣尚十分熱。太陽光刺在人們的臉上,連眼都睜不開,路邊的垂柳,曬得連葉子都卷了起來。沒走二裏路,每個人的身上濕得像在水裏浸過一般。路邊的人看見這麼一群人扛棒持棍的,不知他們要去幹什麼,都拿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們。一路上,他們上白家橋,入東吳門,經天寧寺過東大街,不到一個時辰就來到了南大街街梢頭。舉目前望,杭州絲綢店就在不遠處。
且說廷英這日因天熱難耐,他很晚才吃午飯,吃完後便拿了一張竹凳,坐在店門對麵的一棵梧桐樹下,一手搖了一柄蒲扇,一手端了一隻杯子,一邊喝茶,一邊消暑納涼。正當他有點困意,想睡上一會兒,不想雲川趕到,將柏花樓的事向他說了一遍,並說太公和舅公一起正在趕來問罪的路上,順桂叔公叫自己先來告訴一聲,說是好生應對一下,別再生出其他事來。
那廷英一聽柏花樓三字,知道自己嫖堂子的事泄出去了,當下心慌不已。他一邊對雲川道:“知道了,你先到店裏去,幫助敷衍一下,他們來了就說我不在!”說著就往店對門的弄堂裏的人家一閃,自己躲在暗中隻等太公和丈人到來。
卻說銀生這日事多,午飯後他稍作休息,便到櫃台坐著忙他的事。過了一段時間,忽見雲川進來,正要問為什麼時,忽聽得店門前有嘈雜的人聲,他本能地抬頭一看,隻見店前來了一群掮槍弄棒的人,再一瞧,原來是太公來到,他頓時喜出望外,連忙走出櫃台前來迎接。誰知太公進來,看見銀生臉上不但沒有一點笑容,一見麵竟用拐杖敲著銀生的頭道:“你這個畜生!還有臉見我!”他後麵跟著老憨頭,人沒進門,就大聲嚷著要廷英出來。
銀生一聽,當下大驚,忙問道:“太公,你這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