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老翁拐棍鬧妓院華偉扳魚得蛙人(2 / 3)

太公用拐杖指著銀生的鼻子問道:“這還用問嗎?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裏有數!快說,廷英他人在哪裏?”

銀生一臉驚訝,他不知太公為什麼這樣,仗著太公對他的溺愛,他對太公道:“他人出去了,午後我就沒看見他。”

太公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道:“是不是又到那妓院裏鬼混去了?”

銀生是個聰明人,他一聽太公這麼問話,當下心裏明白了一大半,於是隻推說不知道,心中一邊揣摸著太公究竟想幹什麼。

卻說老憨頭來找廷英,他原本是要來好好發泄一下的,如今見廷英人不在,老遠趕來找人沒找著,這好比急火碰上個啞炮仗,心中更是悶火。這老頭兒環視了一下四圍,心中猜想,廷英這廝一定又到柏花樓鬼混去了,於是拉著女兒道:“走,到那肮髒地方去找他,不管他藏到哪裏,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

太公見老憨頭要到妓院去找人,心想,妓院自有妓院的規矩,自古以來,哪有到妓院去找嫖客的道理?有道是各人的孩子各人管,自己家裏的事,吵到人家家裏去管自己的孩子,旁人聽了反會笑自己沒有知識。因此,他堅決不去。可他看那老憨頭的脾氣,大有不到黃河心不死之勢,自己想攔也攔不住,多說了那老憨頭反衝著自己吼,於是,他推說天熱得頭腦發暈,便坐下叫永川去倒些水來喝,等緩口氣然後再去。

誰知那老憨頭火上來了按捺不住,非要立時找到廷英不可,他火急火燎,車也不坐,就叫鳳安帶路,直往柏花樓而去。

太公看了,他生怕老憨頭這一去過於衝動,和妓院裏的人衝突起來發生意外,於是忙叫身邊的人跟著一起前去。

眾人見太公吩咐,於是掮棒的掮棒,扛棍的扛棍,一起跟著老憨頭出了杭州絲綢店,向柏花樓而來。

且說這日的柏花樓和往日一樣,生意非常好。太陽剛剛有點偏西,一些來玩的生意人進進出出正當熱鬧。那招客的老鴇,正手捏著一塊絹頭,借著高大的樹蔭,在門樓下乘涼。隻要一見有對勁的主顧,便急忙上去招呼。

老憨頭和眾人冒著豔陽,過了覓渡橋,踏著那金山石鋪就的巷道,徑向那柏花樓而來。那老鴇初見一個老頭帶著一班人走來並不在意,不一會,人群來到柏花樓門口停下,大家扛著棒想要進去,便連忙起身前來擋住大家道:“喂喂喂!你們這是幹什麼樣,掮槍弄棒的,這是你們進來的地方嗎?”

那永川和雲川本來走在最後邊,聽得那老鴇婆這樣問,便上前道:“我們前來找人,我們的人在裏邊!”

那老鴇婆一聽,把眼睛翻到天上,雙手叉著腰道:“找人?哪個地方不好找,到這兒來找人,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雲川道:“知道,這是鱉窩,是那些腳魚(即王八)們待的地方!”

那老鴇一聽,道:“別說得這麼難聽,興許你老子還來過這裏呢!”

老鴇的嘴果然厲害,一句話,當下把雲川嗆得說不上話來,隻得乖乖地退到一邊,不敢聲響。倒是鳳午不甘認輸,上前道:“對,就是來找他老子來了,你們這個害人的腳魚窩,就知道用些娼妓騙人家的錢,賺這些不幹不淨的昧心錢,這錢拿回去能養得大你們的子孫嗎?老來定不得好死!”

鳳午一席話,把那老鴇咒得夠嗆;她回罵了幾句,見對方人多嘴雜,一個人對付不了這麼多張嘴,便不再理對方,隻得昂著頭,守在門口,就是不讓這幫人進去。

眾人見老鴇不讓進去,大夥兒一齊插嘴,你說一句,我說一句,都揀些難聽的話來說這老鴇婆。

那老鴇從話中已知道了這邊的來意,按著妓院的規矩,到這裏來找人,那是萬萬不可的,至於那些罵人的話,什麼娼妓、賣貨之類的,在她聽來,那僅是一種稱呼而已,所以她一點兒也不在乎。她要的隻是這些人不來幹涉她的生意。因此,當大家罵罵咧咧時,她隻當沒聽到一般,你們罵也好,說也好,反正就是那麼回事。她往門樓當中一站,堵住眾人的進路,大聲道:“我不和你們吵,但是要進去,你們做夢也別想!”說著就想去關門。

那永川見那老鴇想關門,當下擠上一步道,“你不讓我們進去,我就不進去了嗎?現在我偏要進去,看你怎麼辦!”說著,他側過身子,從旁邊的空隙中往裏一擠,人就走了進去。

那老鴇一見,慌忙來拖。你想,這老鴇是個平時從不吃力氣飯的人,這手上能有什麼勁,她一抓永川的衣服,永川人往裏麵走,她整個兒人就往裏給帶了進去。

門口的人見狀,一起往裏麵走去。

老鴇一看不行,大聲喊道:“快來人呐!有人來鬧事啦!”

這一喊不要緊,這本來門口一個男人也不見的地方,隨著這老鴇的喊聲突然從兩邊廂房裏跳出七八個大漢來,他們一個個手執棍棒,衝過來就準備開打。

原來,大凡開妓院的都有些來頭,因為到這裏來的人三教九流都有,那些來嫖了不想付錢的人多的是,為了維護秩序,不讓人家前來打秋風,所以一般妓院都備著一班打手,一旦遇著這些玩了女人不想付錢的,他們馬上就會出來幫忙。但是,妓院也有規矩,平時,這些人在明處你是看不到的,通常他們都藏在門房裏,怕的是把那些嫖客給嚇到。一旦有聲音,那他們就會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來捍衛他們的主子。這柏花樓是常州有名的妓館,像這樣一班人自然是養在那裏的,要不,他們這生意也做不下去。

這些人跳到院中,口中便沒了遮攔,一見門前的這一班人都是鄉下模樣,張口便大罵道:“哪裏來的鄉下野種,敢到這裏來撒野?”

村上的這班人見對方出言不遜,哪裏肯買賬,除了一起對罵外,紛紛持棍上前,兩下頓時劍拔弩張,稍一不當,雙方就會動起手來。

卻說這老憨頭別看他原在城裏開店,其實他也不懂這妓館裏的規矩,這時候他一看這架勢不行,便從後麵走到前麵,稍稍攔住這邊人,上前說理道:“我們自來尋自己的人,與你們生意無關,請你們不要阻攔!”

那些人聽得這老家夥這麼講,哪裏肯聽他的話。當中有個長得黑黑的大漢指著老憨頭罵道:“老東西,你想得美,這裏是你尋人的地方嗎?你們滾出去便罷;如若不滾,休怪老子手中的棍棒不吃素!”

老憨頭道:“你怎麼罵人?”

那黑大漢道:“休說罵你,就是打,老子也打得!”

老人聽得這人如此說話,當下大怒道:“你敢,你讓進也得進,不讓進也得進!”

“好啊,那你上來試試!”

老憨頭和黑大漢正理論間,這時從柏花樓裏邊又湧出一大幫人,這些人也個個手拿家夥,麵露殺相,出來就想廝殺。

那黑大漢見自己身後一下來了許多人,更是來了精神,他也不管老憨頭多大年紀,走到他麵前,劈胸就是一把。

永川站在老憨頭的旁邊,他看到黑大漢對老人動手,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那黑大漢看見,他早就伸出他那厚厚的手掌,對著那黑大漢當胸一掌,直將他推出去五六步遠。然後用身子護住老人,一邊對黑大漢道:“你還想動手?好啊,我看你怕不怕死?”說著,他見旁邊正好有一隻大石臼,便順手一把將它抓過來,單手舉過頭頂,走上一步用那石臼正對著那打趔趄的黑大漢頭頂道:“你敢動一動,我不把你砸成肉泥不算是人!”

那黑大漢仰望著頭頂上的石臼,那是平時柏花樓用來舂米用的,它用一塊大青石鑿成,足足有一百五十來斤重,平時自己兩個人抬還有點費事,如今永川舉這玩意兒就像手中抓一塊磚頭那樣輕巧,不要說是砸,就是永川手一鬆,這石臼落下來,自己就會被砸成一攤肉渣,到閻王爺那裏去報到也隻是眨眼間的事。麵對頭頂上的石臼,他嚇得舌頭吐在口外,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

其他從柏花樓裏跑出來助陣的,本來見黑大漢被永川推了一掌,正準備上前動手,如今親眼見永川一手抓起這百多斤的石臼,哪裏還敢造次,一個麵麵相覷,往後退去。

老憨頭見對方往後退,他帶著人剛想往裏邊走,卻聽得從柏花樓後麵傳來一陣狂吠,緊接著,從後退的人群裏衝出一隻黃皮紅眼的大狼狗,這狼狗張著大大的嘴巴,露著尖尖的獠牙,一條舌頭尺把來長,它如箭一般衝到人前,一躥一人來高,張開兩隻前爪,朝著人群最前麵的永川張嘴就是一口。

說時遲,那時快,這永川不慌不忙,他張開蒲扇般的大掌,對著衝上來的狼狗,伸手就是一掌。隻聽得那狗一聲慘叫,狗身一下子飛出去丈把來遠,重重地倒在地上打了兩個滾,站起來又打了兩個趔趄,哀叫著轉身逃向內廳去了。

那邊退下去的人,本來見有狼狗衝上來幫忙,士氣大增,正想趁勢一起衝上來動武,誰知這狗剛衝上來,隻一掌就險些被打死,頓時士氣大落,一個個麵露驚訝,不敢妄動。

其實,這些人不了解狗的特性。常言道,豬鼻子,狗耳朵。這豬的鼻子和狗的耳朵是輕易打不得的,一打就會要了它們的命。因為,任何動物都有它的致命弱點,就像是男人的陰囊,就是輕輕打一下也是不行。這狼狗雖是凶猛,但也有其命門。這狗耳朵就是狗的命門,平時輕易打不得,倘若打在狗的耳朵上,哪怕是輕輕一下,有時也會要了它的命。永川因平時與狗接觸得較多,所以明白這個道理,他見狗一縱老高,來勢雖凶,但藝高膽大,這一掌下去,雖不曾打在它耳朵的正穴之上,但因其力大,所以一掌下去叫它翻了幾個滾,你說這狗能凶得起來嗎?

街上過來一些看客,他們本是來看熱鬧的。這些人親眼見永川一巴掌將一隻大狼狗打出去丈把遠,一個個露出驚訝的神色,頓時相互傳說,圍攏前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不到一會,這些人彙在一起,把這柏花樓裏三層、外三層地圍得水泄不通。

大家正在你擠我攘地爭著先睹為快時,忽見那柏花樓後麵傳來一陣急促的鑼聲,有人在聲嘶力竭地喊叫:“不好啦!柏花樓起火啦,快來救火啊!不好啦……起火啦!快點逃命啊!”

人們循著喊聲向後看去,隻見那柏花樓後麵升起一股濃煙,巨大的煙柱向天空滾滾升騰,一會兒散開來如同烏雲一般向四處彌散,隨著咣咣的鑼鳴聲,門口相持的人再也顧不得和永川他們理論,紛紛跑去救火去了。院裏邊亂成一團,煙霧中有許多人向門前跑來,順著煙霧,人們看見柏花樓上跑下不少嫖客,有些嫖客因喊聲來得突然,慌忙中一時來不及穿著,抱著衣服光著屁股跑了出來。更有甚者,聽得喊柏花樓起火,驚慌中伸出頭來向外觀看,隻見滿院裏果然濃煙滾滾,一時也弄不清什麼原因,隻怕跑慢了誤了性命,竟從樓上窗戶裏跳了下來。

一時間,滿院裏逃命的,光著屁股的,從樓上跳下來跌傷了腿腳不能走路喊人背的,院子裏大呼小叫,亂成了一鍋粥。

那老憨頭和永川等不知裏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正在傻乎乎地往裏觀看,卻不防身後跑來一人,一把拉住老憨頭的膀子,拖著就往人群外走。那人一邊走,一邊道:“阿伯,你還愣在這裏幹什麼,難道等著吃官司不成?”

老憨頭回頭一看,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廷英。他被廷英一語點破,猛然驚醒,頓時也感到事態嚴重,於是,也顧不得和廷英說話,跟著他就往弄堂裏鑽。

卻說這廷英當初雲川來說嶽父來找他,為避免口角,他便躲在對麵弄堂裏觀看店裏情形。後見丈人往街北走去,以為他走了。於是回店裏去,卻不想看到太公,一問,說是丈人到柏花樓去找他,他便知道不妙,心想,這世上行有行法,幫有幫規,天下哪有帶著棍棒到妓院裏去找人的道理?再說這柏花樓也不是個能吃虧的主,這一去,雙方言語不和,肯定要鬧出事來。於是,他不敢馬虎,隨後趕來。雖然如此,他還是晚來了一步,老人一去,不僅和人發生了口角,還惹出其他是非來。無奈,他隻得走上前去,拉起丈人往回就走。

老憨頭停下來後,見了廷英又氣又恨,他拿拐杖敲著他的頭道:“你這個畜生,今天為了你,險些把我這把老骨頭也扔在這肮髒地方,若是這柏花樓真的燒了,就拿你的綢布店去抵,我回去後非和你算這筆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