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這場戰爭的勝利以及占領建康後種種成熟的政治表現,楊廣理所當然地獲得了朝野上下的廣泛讚譽,並由此為自己贏取了空前巨大的政治資本。隋文帝楊堅更是欣慰不已,隨即封楊廣為太尉,並且大加賞賜。隨後的幾年裏,楊廣成了名副其實的帝國屏藩,總是在關鍵時刻被父親安排在帝國最需要的地方。比如平滅江南之後,北方邊境的突厥人又蠢蠢欲動,楊廣立即回鎮並州;稍後江南各地又發生大規模叛亂,楊廣馬上被調任揚州總管,坐鎮江都(今江蘇揚州)……雖然隋文帝楊堅也同樣給其他皇子分封了官爵並提供了曆練的機會,但是沒有人會否認,開皇八年之後的楊廣已經成為大隋帝國最為耀眼的一顆政治新星,同時也是五位皇子中能力最突出、品質最優秀、最為世人稱道和矚目的一個。(《隋書·煬帝紀》: “煬帝爰在弱齡,早有令聞,南平吳、會,北卻匈奴,昆弟之中,獨著聲績。”)
一粒又一粒的幸福種子就這樣在楊廣的人生道路上準時準點地一一綻放。鮮花、掌聲和種種巨大的榮譽不由分說地將年輕的楊廣緊緊簇擁。
楊廣笑了。
這是一張矜持而美好的笑容。
但是沒有人看到,此刻晉王這張矜持美好的笑容背後卻隱藏著一絲由來已久的暗傷。 是的,暗傷,一種靈魂深處的暗傷。
這種暗傷幾乎從楊廣懂事時候起就頑強地盤桓在他的心間,無論楊廣取得怎樣的功績和榮耀都無法將其撫平和治愈。甚至當楊廣的地位越高、聲譽越隆時,這種植根於內心深處的暗傷卻愈加強烈地撕咬著他的靈魂……
因為上天幾乎給了楊廣一切,卻唯獨遺忘了一樣最重要的東西——長子之位。
是的,長子之位。無論長兄楊勇在他麵前如何相形見絀,無論父母對楊廣如何情有獨鍾,也無論天下人對晉王如何衷心愛戴、寄予厚望,可任何人也改變不了這個“長幼尊卑”的既成事實,任何人也改變不了中國式權力交接製度中“立嫡以長”的遊戲規則。
楊廣知道,在“晉王”與“太子”之間橫亙著一道無人可以跨越的天塹。太子遲早有一天會繼承父親的一切,執掌帝國的最高權杖,把天下的所有人、包括他楊廣在內,置於他至尊無上、生殺予奪的權威之下。而他這個晉王無論如何賢明能幹、無論胸中懷藏多少經世濟民的韜略和夢想,這輩子也注定隻能是一個恪守臣節的藩王——個廝守在一隅封地上平庸到老、虛度一生的藩王! 楊廣願意接受這樣的遊戲規則嗎? 楊廣願意就此向命運繳械投降,承認自己並非上天獨一無二的寵兒嗎? 不。 楊廣說——不! 二、“道德秀”與“反鏡像” 敢於對命運說不的楊廣從此開始了一場刻苦而漫長的“道德修行”。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這場修行有沒有終點,可他知道自己必須這麼做。
作為一個身上流淌著鮮卑血液的男人,作為一個從小就習慣於傲視群倫的世族子弟,楊廣絕不允許自己屈從於命運的安排,也絕不願意向別人俯首稱臣。
——因為那無異於讓自己的生命變成一具毫無存在價值的空殼,變成軟弱無力的行屍走肉! ——所以他選擇了抗爭。 ——但是抗爭不一定意味著赤裸裸的鬥爭和殺戮。 楊廣知道,身為楊堅的兒子,最好的抗爭就是克製和隱忍,最好的奪嫡武器就是長期刻苦的“道德修行”。從懂事的時候起,楊廣就很善於觀察父母的好惡。他知道父親楊堅最大的特點就是“崇尚儉樸、厭惡奢侈”;至於母親獨孤氏,最欣賞的就是夫妻之間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最討厭的事情就是男人好色。所以楊廣很清楚,要成為父母親心目中最好的兒子,他就必須把他與生俱來的野心、夢想、激情、欲望,乃至對種種唯美與奢華之物的由衷熱愛深深隱藏,然後以一副忠孝友悌、恭敬節儉、淡泊寡欲、莊重自持的道德麵目出現在父親、母親和天下人的麵前。
於是就有了下麵這些故事,在朝野上下傳為美談……
晉王有一次出外狩獵,忽然有暴雨傾瀉而下,左右連忙拿出油布雨衣要給他披上。楊廣卻揮手拒絕,說: “士卒皆沾濕,我獨衣此乎?”侍從們大為感歎:這位主子真是少有的仁義啊!
楊堅夫婦每次蒞臨晉王府第,總會發現一些耐人尋味的細節:比如左右端茶送盞的侍妾都很老醜,顯示著主人的清淨寡欲和不喜女色;比如帷簾屏帳一律使用廉價的素絹,顯示著主人的莊重和簡樸;還比如許多斷了琴弦的樂器總是被隨意擺放在無人注目的角落裏,而且上麵布滿灰塵……這樣的發現總是讓皇帝夫婦甚感欣慰。他們覺得這個二皇子無疑全盤繼承了他們身上的種種美德。夫婦倆相視一笑:真是咱的好兒子!
楊廣坐鎮江都的時候,每當有皇帝身邊的人前來視察,無論他們地位高低、職務尊卑,楊廣夫婦都會把他們奉為上賓,不但親自站在大門口迎接,而且美酒佳肴熱情款待,臨走時還不忘贈送一筆貴重的禮物。所以,凡是到過江都的宮人說起楊廣的時候,都會不約而同地豎起大拇指,說:晉王果然仁孝!
最讓獨孤氏高興的就是:晉王自從娶了蕭妃之後便與其恩愛有加,雖然除了蕭妃之外還有其他侍妾,可從沒聽說他和這些女人生過孩子。在獨孤氏眼中,除了丈夫楊堅之外,這個二皇子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這個時代最完美的一位模範丈夫了。無論人前人後,獨孤氏時常會不由自主地發出讚歎:晉王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