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蒙蒙亮的時候,忙碌了半宿的劉二躺床上翻來覆去咋也睡不著,他披衣服跑到客房門口抽旱煙。陝北六月初的早晨很是涼爽,人隻穿一件單衣仍然會覺察涼意,似劉二這樣披衣而行才能避免涼氣入體。
劉二剛走到門口,正見到方項城蹲在院中不知道在幹啥。郝家情報客棧前麵一座平房是酒店,後院三間瓦房是客棧,院中黃土地麵很是幹淨,角落裏放著掃帚簸箕,顯然方項城剛剛清掃過院子。
劉二走到方項城身邊,輕輕地問道:“項城,你起得真早啊,你正忙活啥呢?”
方項城抓了隻蟲子遞到劉二眼前,樂嗬嗬地說道:“土鱉,劉二,你瞧,土鱉啊,他這院子裏不缺水啊,土鱉都有。”
“土鱉?”劉二接過來蟲子放在手心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隻死翹翹的土元,劉二恍然大悟,不禁給方項城科普起來,“項城,這家夥是土元啊,咱還當你說的是啥呢,土元就是土鱉蟲,土鱉蟲就是土鱉蟲,咋能說土鱉呢,另外有一種旱王八,那種東西才叫土鱉。”
“哦,”方項城點了點頭,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問道:“劉二,你起床啦,要洗漱不,我給你打洗臉水來?”
“先不忙著打水來,”劉二搖了搖頭,他踢下了一隻鞋子,盤腿坐在鞋子上,招呼著方項城,“項城,你也坐下來歇會兒,咱倆說說話。”
方項城哦了一聲,他也隨著劉二盤腿坐在地上。方項城瞅了瞅劉二的臉色,忍不住笑了,他指著劉二的眼睛說:“劉二,瞅你那黑眼圈,白臉皮黑眼圈,你這模樣好似個鬼嘛!”
劉二吐了口煙圈出來,他聽了方項城的話,不禁也嘿嘿直樂,“咱半宿都沒咋合眼,模樣能好看才怪。項城,咋樣啊你,昨晚你睡得咋樣?”
“咱睡的不賴,”方項城眼睛挺亮,“咱十來個人分了兩班守上下夜,我上半夜睡得挺好,下半夜我沒睡,我守到天亮,自個兒又睡不著,咱就清掃了院子。”
劉二點了點頭,方項城這人不賴,跟咱一起鬧革命跟咱一條心想事情,咱提心吊膽防襲營忙活了半宿,他這個半大孩子也跟著操心,這人是個好苗子。
大夥兒齊心協力鬧革命,心氣往一處想那也是應當的,起義隊伍就是為了大夥兒的前程,誰要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誰就是缺心眼兒。不過話又說回來,老板雇傭工人幹活,工人就很少會為老板的事操心過度。
當年劉二在水泥廠上班的時候,他一心想要大老板施舍點兒幹股給他,劉二對廠子的事情就很上心。有天夜裏突逢暴雨,水泥廠地勢低眼看就要挨水淹,劉二領了一幫積極分子抗洪搶險半夜。天亮的時候,險情基本得以控製,劉二滿身泥水的回屋歇息,正碰上他帶的新來的徒弟起床。劉二當時十分詫異,
“副科長,夜個你睡的可好?”
“挺好啊,就是半夜給人吵醒了幾次,咋了?”
吵醒新人的聲音自然來自於劉二等一幫搶險人員的勞作聲,劉二十分奇怪,
“夜個下大雨了,大夥兒都去搶險了,你不知道哇,”
“不知道啊,我剛看你這身打扮,我才知道有這茬子事兒?”
劉二當時十分惱火,吃矢你都趕不上熱乎的,老板的廠子差點兒挨了水淹,你居然這麼無動於衷,哼,你在這兒幹不長了。
劉二當時自然不會當麵說了這樣的敗興話出來,他隻是微微一樂,他就不再言語了。畢竟新來的替補技術員對與他這個技術科長來說是一個大大的威脅,新人不上路他才賴得管,新人不成才的話,大老板豈不是更要依靠他劉二這麼一個盡心盡責一心為公業務純熟忠心耿耿的老人?
新人最終跳槽不幹了,劉二最終也沒撈上幹股。劉二有時候總會反思這件事,資本永遠不會有憐憫,他撈不上幹股,原因還是他不是大老板眼裏不可或缺的貴族工人,劉二自身的努力還不到位,他沒有努力到自個兒蛻變成代表資本鎮壓工人的角色,老板自然不需要花大價錢雇傭他。
新人呢,劉二來下河村之前,他知道新人混得很慘。什麼樣的時代要遵守什麼樣的社會規則,新時代的工人自然不能要求舊時代工人主人翁地位的權力,新時代的工人隻能盡舊時代工人主人翁地位的義務,妄圖在新時代要求舊時代工人主人公地位的失敗者隻能享受資本主義民主****的鐵拳。
誰想要享受權力,誰就得先付出代價,資本最終鬥垮了工人,資本也曾被工人****鐵拳教育過。工人要想恢複自身的權力地位,工人就得做好流血的準備,喊口號那是工作者的專利,喊口號也可以是失敗者的自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