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聽糧鋪的客人說,北邊近來捷報頻傳,看來離大獲全勝不遠了。林穆他,也該歸來了吧!陳墨滿心期待起林穆策馬歸來的那天,不料,上天卻讓京城送噩耗的快馬先來了。
原來年初姐姐的獨自歸寧不是沒有原因!她被休了!
竹者,襟懷若穀,寧折不彎。當年姐姐的神采還曆曆在目,言猶在耳,“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姐姐她當真剛烈至此,哪怕客死異鄉也決不讓父母妹妹蒙羞!
陳維之聞訊霎時兩眼一黑,暈倒在地,陳墨呆怔地抱著父親,頭腦一片空白。
陳墨在父親床前守了一天一夜,陳父終於醒來了,整個人卻像蒼老了十多歲。
“墨兒,父親的身體不行了,你替我去京城把竹兒的骨灰帶回來吧,這裏才是她的家,我們才是她的親人!”陳父說著,眼淚便落了下來。
“是,墨兒知道了。”陳墨就像沒了靈魂一樣,茫然空洞。
在陳墨準備出發的前一天,她收到了姐姐生前寄給她的信。寥寥八字,卻是似針紮般,一點一點紋在她的心頭。
為了早日接回姐姐的骨灰,陳墨的馬車一路疾馳,終於以最短的時間趕到了京城。隻是等候在城門口的人不是姐夫家的仆從,而是林冠傑。陳墨隱約猜到了一些,不過她什麼都沒說,默許了林冠傑的陪同。
不出所料,姐夫家上下的態度都很冷淡,對於陳墨的請求沒有任何異議。陳墨抱著姐姐的骨灰壇,如翠竹般挺直脊梁,離開了那個冰冷的大宅。那一刻她沒有悲傷,隻想著帶姐姐快點回家。不過陳墨還是被林冠傑挽留了下來,她覺得他亦是可憐之人。
夜涼如水。林冠傑正對著院子裏的一叢新竹出神。
陳墨走至其身後,問道:“你可還怨恨我姐姐?”
林冠傑仍是盯著那竹子,徐徐道:“初時可能恨過,想著我平步青雲後一定令她後悔一番,可她未曾後悔。隨著年歲增長,恨便逐漸淡了。”
陳墨暗自感慨,也許這恨之下,還藏著些許情愫。
翌日清晨,當風塵仆仆的林穆出現在眼前時,陳墨才懂了林冠傑的用意。
常年的風吹日曬使得林穆變得黝黑健康,一雙眼睛更是深沉似海。他緊緊地盯著陳墨的眼睛,卻隻輕聲說了一句:“我回來了!”
若是十數日之前,陳墨興許會激動地上前緊緊擁抱他,而今,她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平靜地告訴他:“我正要出發帶姐姐回家了!”
林穆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手,眼神急迫,“你答應過我,會等我歸來的!”
陳墨微笑,眼中泛淚,“醉話罷了,如何信得?”
林穆最清楚她心硬似鐵,亦最不舍她故作堅強。他不停地勸慰自己,來日方長,來日方長,然後緩緩地,鬆開了手。
陳墨扔下一句“告辭”,便片刻不留地上了馬車。馬車疾馳而去,車外是林穆男兒有淚不輕彈,車內是陳墨傷心極處淚難流。
半年後,胡虜聯合著數十勇猛部落竟又卷土重來。林穆不得不再次披甲出征,隻是這次當真是凶多吉少。臨行前,他留下了一封書信要兄長親手交與她,因這半年來,她既不見他,亦不讀他的信。而當這封書信送至陳墨手上時,已是一月之後。前線戰事如火如荼,戰士們生死未卜。
不知不覺,又到了上元佳節,西柵的集市熱鬧依舊。陳墨拎著四盞花燈,租了艘烏篷船,備上些許小食和美酒,獨自劃到了江中。
“今夜的星星真多!木頭,你看見了嗎?”
“姐姐,你現在快樂了嗎?”
“穆作‘默’,墨亦作‘默’,木頭,我們算是殊途同歸了吧?”
“‘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姐姐,你終是後悔了吧!”
“願意,陳墨願意……願我如星君如月,山有木兮木有枝……”
陳墨眯著眼睛拿起兩張信紙,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突然傻嗬嗬地笑起來,將兩張紙都扔了出去,撒花一般。
水漸漸淹沒了字,依稀可見一張筆走龍蛇“若我歸來,你可願隨我浪跡天涯”,一張蠅頭小楷“兜兜轉轉,切莫回頭”。
遠處清麗的歌聲隱隱傳來。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陳墨就像卸下了心頭重擔,微笑著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