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兒,你聽爹的話,和李家姑娘擇日成親吧!”林昭推開林穆送至嘴邊的藥。
林穆早聽煩了這話,隻是如今父親臥病在床,他不得不耐心服侍,“爹,你知道我的心思。”
林昭動氣,砸碎藥碗,“你這孽子!難道要為了一個女的毀我林家偌大基業嗎?!難道要將你老爹氣死嗎?!”
林穆垂眸,不作回答。
林昭氣得渾身發抖,一時竟喘不過氣來,他捂著胸口狠狠地呼吸著,卻一下昏了過去。
“爹!爹!爹你醒醒!”
不出五日,便傳來林家二公子要與鄰鎮李家獨女成親的消息。陳墨霎時呆怔在原地,連茶盞落地亦不自知。她突然冒出一股衝動,想要劈頭蓋臉地罵他一頓,然後問他,這是不是真的!可是她出不去,爹爹命人死死地看著她,她哪裏都逃不出去!
而爹爹回來後,果然既興奮又憤恨地告訴她,這是真的,林穆要與李玉成親了,在八月十五,一個和樂團圓的日子!陳墨是真的沉默了。
說到底,他們都沒有林冠傑和陳竹當初的勇氣與果敢。林冠傑和陳竹之所以無牽無掛地走了,是因為還有林穆和陳墨。而林穆和陳墨若是走了,這兵荒馬亂的,便隻剩父母淒涼終老了。
世間諸事皆是如此,有人享受,便有人承受。
林穆終是於八月十五成了親,林冠傑衣錦還鄉,兄弟二人大醉一場。陳家也是一團和氣,因為陳竹攜夫歸寧,姐妹二人夜話一宿。三日後,陳竹便回去了京城,陳維之也不再關著陳墨。隻是此時的陳墨再也沒了質問的衝動,她和林穆二人默契地選擇了不再相見。
林冠傑多逗留了幾天,他見沿海倭寇作亂,擔心殃及烏鎮,便想將父母接入京城。林家的生意已然慘淡,林穆業已成親,故林昭欣然答應了。他讓林冠傑先行回京,待到他將烏鎮的事情處理完後再舉家進京。後來林昭又念在李玉剛進家門,便決定逗留至九月二十後再走。
倭寇之亂越發嚴峻,朝廷開始在全國大肆招募士兵,抗擊倭寇。林昭瞧著形勢,擔心夜長夢多,便決定提前至九月十六出發。而九月十五這日早晨,林穆出現在了陳墨上學的路上。
二人相對凝視,隻覺得時光如白駒過隙,彼此都消瘦了許多。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往陳墨手中塞了一張紙條,然後離去。
陳墨打開紙條,是熟悉的筆走龍蛇:“今夜酉時,上元江畔”。
猶豫了許久,陳墨還是如約而至。隻是此次,再無半點“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甜蜜喜悅。
林穆早已等候在江邊,負手背立。他不知何時又長高了許多,身形愈加頎長瘦削。聽見腳步聲,他回過頭來,溫潤一笑,仿若從前。
“上元節你嚷著要夜遊西柵,如今可還願賞臉?”
陳墨看向泊於江邊的烏篷船,船艙前後掛著四盞花燈,小小的窗子裏沁著暖黃的光。她不答,徑直進入船艙。
林穆將船劃至江中,然後走入艙內。
小幾案上照例放著許多小食,還有一壺杭白菊和一壺酒。陳墨斟了兩杯杭白菊,林穆將自己那杯喝完,又徑自斟了一杯酒。
陳墨終是按耐不住,問道:“為何?”
“喝酒?”
“成親。”
林穆深深地看著她,反問:“你知我為何叫林穆?”
陳墨茫然搖頭。
“父昭子穆。”
“父昭子穆……”是了,林昭這是在提醒他,他們是父子,他林穆是林昭的兒子!
陳墨也為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飲下。
“墨兒,你為何叫陳墨?”
“墨者,如土地之佛性也,增眾生之善根。”
“嗬,墨兒,穆作‘默’,墨亦作‘默’,你我二人算不算殊途同歸?”
“不算,不算!你要去京城了,我永遠呆在烏鎮,怎會算殊途同歸?”
“你要去京城了……嗬,京城……”
陳墨一杯接一杯的,應當是醉了。
林穆喃喃道:“墨兒,我不會隨他們進京的,我要去參軍了。今日一別,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若我大難不死,活著回來,你可願意隨我浪跡天涯、不問世事?”
“願意,陳墨願意……願我如星君如月,山有木兮木有枝……”陳墨微眯著眼睛,傻嗬嗬地笑著,臉蛋被酒意暈紅。
林穆知她醉了,卻依然很滿足。
翌日,林家便舉家出發去京城了。陳墨頭昏腦漲地醒來,依稀記得昨夜的對話,她說了願意,她願意等他!是啊,生死麵前,什麼都不重要了。
五年時間裏,發生了許多大事。倭寇被擊退,胡虜來犯,林穆是軍事之才,軍功屢立,陳墨偶爾收到他的來信,卻隻回過一封。陳墨成了烏鎮有名的老閨女,今年就滿二十一了,還是不肯嫁人,隻一心替父親打理糧鋪,陳維之頭兩年還催催,而今早已放棄了。李玉跟著到京城後就水土不服,身子不適,去年便香消玉殞了。林冠傑今年初官升至正四品大理寺少卿,與陳竹同在京城卻從未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