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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科學最昌明者,惟天文算法,至清而尤盛;凡治經學者多兼通之;其開山之祖,則宣城梅文鼎也。杭世駿謂:“自明萬曆中利瑪竇入中國,製器作圖頗精密……學者張皇過甚,無暇深考中算源流;輒以世傳淺術,謂古九章盡此,於是薄古法為不足觀;而或者株守舊聞,遽斥西人為異學,兩家遂成隔閡;鼎集其書而為之說,稍變從我法,若三角比例等,原非中法可該,特為表出,古法方程,亦非西法所有,則專著論以明古人精意”杭世駿《道古堂集·梅定九征君傳》。文鼎著書八十餘種,其精神大率類是,知學問無國界,故無主奴之見。其所創獲甚多,自言:“吾為此學,皆曆最艱苦之後而後得簡易……惟求此理大顯,絕學不致無傳,則死且不憾”同上;蓋粹然學者態度也。

清代地理學亦極盛,然乾嘉以後,率偏於考古,且其發明多屬於局部的;以雲體大思精,至今蓋尚無出無錫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上者。魏禧評之曰:“職方廣輿諸書,襲訛踵謬,名實乖錯,悉據正史考訂折衷之,此數千百年所絕無僅有之書也……貫穿諸史,出以己所獨見,其深思遠識,在語言文字之外”魏禧《叔子集·讀史方輿紀要敘》。祖禹為此書,年二十九始屬稿,五十乃成,無一日中輟;自言:“舟車所經,必覽城郭,按山川,稽裏道,問關津,以及商旅之子,征戍之夫,或與從容談論,考覈異同”《讀史方輿紀要自敘》;蓋純然現代科學精神也。

清初有一大學者而其學無傳於後者,曰大興劉獻廷。王源表其墓曰:“……脫身遍曆九州,覽其山川形勢,訪遺佚,交其豪傑,觀其土俗;博采軼事,以益廣其聞見,而質證其所學……討論天地陰陽之變,霸王大略,兵法,文章,典製,方域要害……於禮,樂,象緯,醫藥,書,數,法律,農桑,火攻器製,旁通博考,浩浩無涯涘”王源《居業堂集·劉處士墓表》;而全祖望述其遺著有《新韻譜》者,最為精奇。全氏曰:

“繼莊獻廷字自謂於聲音之道,別有所窺,足窮造化之奧,百世而不惑。嚐作《新韻譜》,其悟自《華嚴》字母入,而參以天竺陀羅尼,泰西臘頂話,小西天梵書,暨天方、蒙古、女直等音;又證之以遼人林益長之說,而益自信。同時吳修齡自謂蒼頡以後第一人,繼莊則曰,是其於天竺以下書皆未得通,而但略見《華嚴》之旨者也。繼莊之法,先立鼻音二,以為韻本;有開有合,各轉陰陽上去入之五音——陰陽即上下二平——共十聲,而不曆喉齶舌齒唇之七位,故有橫轉無直送;則等韻重疊之失去矣。次定喉音四,為諸韻之宗;而後知臘頂話,女直國書,梵音,尚有未精者;以四者為正喉音,而從此得半音,轉音,伏音,送音,變喉音。又以二鼻音分配之,一為東北韻宗,一為西南韻宗,八韻立而四海之音可齊。於是以喉音互相合,凡得音十七;喉音與鼻音互相合,凡得音十;又以有餘不盡者三合之,凡得音五;共計三十音為韻父。而韻曆二十二位為韻母;橫轉各有五子;而萬有不齊之聲攝於此矣。又欲譜四方土音,以窮宇宙元音之變;乃取《新韻譜》為主,而以四方土音填之,逢人便可印正。”全祖望《鮚埼亭集·劉繼莊傳》

蓋自唐釋守溫始謀為中國創立新字母,直至民國七年教育部頒行注音字母,垂閱千年,而斯業乃成;而中間最能覃思而具其條理者,則獻廷也。使其書而傳於後,則此問題或早已解決;而近三十年來學者,或可省許多研究之精力;然猶幸而有全氏傳其厓略,以資近代學者之取材,今《注音字母》,采其成法不少;則固受賜多矣。全氏又述獻廷關於地理關於史學關於宗法之意見;而總論之曰:“凡繼莊所撰著,其運量皆非一人一時所能成,故雖言之甚殷,而難於畢業”;斯實然也。然學問之道,固未有成之於一人一時者;在後人能否善襲遺產以光大之而已;彼獻廷之《新韻譜》,豈非閱三百年而竟成也哉?獻廷嚐言曰:“人苟不能斡旋氣運,利濟天下,徒以其知能為一身家之謀;則不能謂之人”王源《墓表》引。其學問大本可概見,惜乎當時莫能傳其緒也。獻廷書今存者惟一《廣陽雜記》,實涉筆漫錄之作,殆不足以見獻廷。

同時有太原傅山者,以任俠聞於鼎革之交,國變後馮銓、魏象樞嚐強薦之,幾以身殉,遂易服為道士;有問學者,則告之曰,“老夫學莊列者也,於此間諸仁義事,實羞道之”全祖望《鮚埼亭集·傅青主事略》;然史家謂:“其學大河以北莫能及者”吳翔鳳《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