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一臉的驚訝:“你不但是知音,而且是大大的行家!你會擊築嗎?”
“小人略知一二,隻是怕難登大雅之堂。”酒保謙虛地說。
“今天在座的沒有外人,你要是擊得好,等於給我臉上增光,我有重賞!”
酒保和掌櫃一同返回廳堂,從那個女子手中接過築,試了試音,調整一下琴弦。
一曲樂畢,滿座皆驚!掌櫃大喜過望,吩咐賜酒,賞錢。
酒保端著酒杯,心中無限感慨:隱藏了這麼多年,還是沒有欺騙得了自己的心。再這樣隱姓埋名、擔驚受怕地躲藏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請容小人更衣來見。”酒保向掌櫃說,並在對在座賓客表示了歉意之後,離開了廳堂。
經過沐浴更衣後,酒保顯露出他本來的麵目:長相清奇,風度翩翩,尤其高挑瘦削的身軀,罩了一襲大袖寬襟的白色長袍,戴著白色高冠,全身散發著飄飄欲仙的美感。讓人們無法將他與那個滿身油漬、不修邊幅的酒保聯係起來。
他向在座的賓客及掌櫃深施一禮,然後落座,抱起那把珍藏了十年的築琴,手指浮過,一片蒼涼之聲響徹整座酒樓。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噓氣兮成白虹
頓時,酒樓內鴉雀無聲,隻聽到那慷慨激昂的歌聲在酒席之間環繞!
此時的酒保已是淚流滿麵,泣不成聲。他已無心再去掩蓋什麼了,換裝之前,他已想到了這麼做的後果。
“荊軻,我來了!”他在心底默默地喊著,“我來遲了。英魂若在,等我一等,我們再一起把酒放歌!”
築聲停了好久了,但在場的聽眾耳邊仍舊回蕩著那悲壯的琴音。許久,人們才回過神來,隻覺得臉上發癢,伸手一摸,才知道不知在什麼時候,每個人的臉上都流滿了淚水!
酒保站起身,擦去臉上的淚水,用並不響亮、但卻直入人心底的聲音說道:“我是高漸離!”
十年了,他隱姓埋名,在秦始皇的通緝中苟且偷生,甚至甘願去做一個豬狗不如、任人打罵的下人!今天,他終於可以恢複本來的麵目了!
參加宴會的賓客人多嘴雜,而高漸離又像是今天的流行歌手一樣名聲在外,這時突然現身宋子酒樓,讓很多追星族慕名而來。酒樓掌櫃將高漸離看作一棵搖錢樹,當祖宗一樣侍奉著,一切都隨他的心意而行事。高漸離也已經想開了,他不再隱瞞自己的身份,整日裏在酒樓把酒擊築。他現在唯一的打算,就是要為荊軻報仇!
荊軻刺秦的事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年,但秦始皇仍舊耿耿於懷。當年的那一幕仍不時在夢裏重演,荊軻的陰魂久久不散,總在最放鬆的時候將他從噩夢中驚醒。如今,荊軻已死,太子丹的人頭成為了犧牲,燕國也被大秦的鐵騎踏平。按理說,此仇已報,但秦始皇還是不能安心——昔日裏荊軻的一群好友尚在,雖然自己發了通緝令,但始終一無所獲。誰敢保證荊軻的朋友之中沒有肯舍身忘死、替他報仇的俠客呢?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隻有將他們全部斬草除根,秦始皇才能睡個安穩覺。
高漸離現身宋子之事不脛而走,很快便傳到了秦始皇的耳朵裏。
秦始皇聞訊大喜,找了這麼多年,終於找到了一個仇家,而且他還是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對自己根本構不成威脅。這樣一來,就可以通過他順藤摸瓜,把荊軻的餘黨一網打盡!
高漸離早就不準備再躲藏下去了,他對即將到來的一切都做好了準備。
所以當秦始皇派來的衛士如狼似虎地站在他麵前時,驚訝地發現,高漸離竟然沒有一絲恐懼:那張消瘦、清奇的臉上,有的隻是看徹紅塵的平靜,甚至在他的嘴角間,竟隱約露出了一絲笑紋。
秦始皇高坐在成陽宮偏殿的樂室中,靜靜地等待高漸離的到來。這些日子,他聽高漸離的築聲仿佛已經上癮了,一天不聽就好像缺少了點什麼。
秦始皇暗自慶幸,若是依照自己本來的脾氣,當高漸離寧死不招的時候,肯定讓人把他推出去一刀哢嚓了。可那天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動了雅興,想聽一聽這個幾乎被捧上了天的擊築高手到底用什麼樣的魅力吸引了一大批的聽眾,甚至自己的臣子中還有他的追星族。結果一曲聽罷,始皇帝不禁暗自感歎,果然是天籟之音,於是動了赦免他的念頭。但高漸離終究是荊軻的好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挖下他一雙眠珠,已經是最輕的處罰了。頭還在,心還在,手還在,瞎了的高漸離一樣可以繼續演奏令人神魂顛倒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