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想挽留趙士禎留在宗學裏教授自己族中兒郎,便開口說道:“士禎孩兒,你父母去的早,你打小就懂事,知道這人情冷暖。這人離鄉賤的道理你不會不知,出門在外,可不容易。而今你雖中秀才不愁溫飽,但也無餘積供你耗費,族中也緊不出太多盤纏。叔爺知道你才學出眾,但總當不得飯吃。總該有個生計著落,踏實營生。叔爺見識雖淺,依我看,你不若一邊或是在族中教導本家兒郎,或是上縣裏謀個差事,一邊安心備考。日後考個舉人,到那時再出外遊曆,這才是正經道理。”
趙士禎躬身行禮,說道:“侄孫蒙族人照顧,才有今日。族長教導,都是正理。侄孫原該聽從。隻是這沈前輩來信殷勤相邀,機會甚是難得。如今本省京中貴官,他家族叔卻是後起之秀。而今此人已入翰林,侍從太子講學。侄孫日後總要謀前程,族中卻無長者在官場。這等機會,錯過確實可惜。侄孫這些年隻在家鄉,也少些見識。乘此機會,長些閱曆也是好的。”
他頓了一頓,又道:“沈前輩已有言在先,侄孫一路費用他一力擔承,侄孫無須擔憂。實在有差池,侄孫也寫得幾筆書畫,在本府縣裏都還看得過去,總不至於生活無著。”
趙士禎別過族人,便一路趕往鄞縣沈府家中。在沈府見到了早已收拾妥當的沈默,興衝衝的兩人便帶隨著家人行李一路北上。
不想,一行人到了SD地麵,沈默便水土不服染上了時疾。一路上沈默拖著病體延醫隨船診治,才到通州,船尚未到岸,沈默竟是就此故去。
沈一貫閏二月裏入選了太子侍從講讀學士,很是興奮。他成為朝堂新貴,來往應酬便多起來,免不了要延請親友來幫襯。
不料,他才輪值穿插著侍講過幾次,便連他自己也不知是何故,到四月上旬,他被小太子讓高儀刷落。私下裏更有傳聞小太子說他學問不精,言語有失正大。
莫明其妙的沈一貫聞知後,又羞又氣。到底也不知自己哪裏犯了忌諱,規規矩矩侍講三兩次四書功課,竟得了這麼個傳聞。這事兒又無法尋人問究竟,同僚們也因此對自己避而遠之。
沈默的遺體隨其餘沈一貫延請上京的家人船到通州,已是四月中旬。沈一貫在京中家裏已是門前冷落,幾天功夫,這裏鬼也不見一個上門。沈府裏派來接老家來人的家人,因著家主時下官場不利,路上都在琢磨怎麼才能打發這些本要請來幫忙的家人回轉。雙方一見麵,卻又逢上要為沈默辦喪這等喪氣事,大家都沒了好臉色。雖然沒有人遷罪他趙士禎,但自然再也無人有閑情閑心管他的下落。
隻有沈默的老管家皦仁南,看這趙秀才一路上與沈默少爺相處甚好,少爺病重時也難得不避疫氣盡力照顧慰勸。信奉與人為善的老管家,便指點趙士禎到他自家的一位遠房族人這裏來暫住。
那老管家對趙士禎說,他這家親戚已到京城做了數年生意。原本皦老管家是打算等沈少爺在京中安定後,他便要抽空前去那家探望的,如今隻能托趙士禎帶封信去。那一家原本也是讀書人,家中正有一個十來歲孩童讀書頗為用功。趙士禎到他家暫住,或是指點一下小孩功課,或是另謀出路,應該都是可以的。
趙士禎哭笑不得,有沈默照顧,自家盤纏雖然這一路上並未怎麼動用,但本就不多。若是就此回轉,他心裏卻又不願。於是,他也隻得按著老管家的指點,到這家來借住暫且安身。
趕了兩天路,到了這裏才知道,這祖籍應天府的一家子,不過是來此做些尋常針線日用買賣。日子不說艱難,但絕非什麼富裕有閑人家。休說請他秀才給兒子做教師,隻怕擠出一間雜屋讓他暫住了,也是十二分不情願。
這家那小兒皦生光,名字倒叫的亮堂。如今已有十歲,也有些機靈。
幾天下來,趙士禎略略問詢了這小兒一些功課,倒確實是個讀書料子,卻也非什麼神童。隻怕熬到三四十歲,能中個秀才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