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原時空相比,如今高拱張居正兩人之間的矛盾衝突已大為淡化。
潘晟不但沒有去職歸鄉,還入閣擔任了隆慶朝的第十位內閣輔臣。高儀入閣提前,更是幾乎沒有引起任何波動。
原時空劍拔弩張的倒潘、彈高,現在都是倏起忽滅,規模與烈度,小到如同尋常朝爭。
特別關健的是,由於朱翊鈞的參與幹預,朱載垕沒有早早地就公開口頭宣旨要辦他自己的後事。
這些不同於原時空的根本性變化,都讓張居正無從早定大計。絕不可能象原時空那樣,張居正在三個月前就整天琢磨什麼遺詔。
由於朱翊鈞的強勢野蠻生長,他與馮保的關係如今早已有了質變。陳矩的意外受寵提拔,也讓太子出閣講學後的宮中侍從團隊一天天地有了大變化。
馮保雖然比原時空同時期更受寵、立功更多、更突出更亮眼,但實際地位卻遠不如原時空那樣關健。
同樣的,李貴妃在後宮中的地位,隨著朱翊鈞出閣講學、自由進出乾清宮,她也就一步步喪失了對朱翊鈞的完全掌控。
由於慈寧宮、坤寧宮意外地被太子一再強行拉抬加持,李貴妃在後宮的地位實際上不知不覺中也變相地被分薄了份量。
這樣的新格局之下,張居正當然無從布局什麼鐵三角政治聯盟。
加之朱翊鈞很早就打著父皇聖訓旗號,有意引導馮保,明確表達對高拱張居正的區別褒貶態度。馮保吃飽了撐的,才依舊還會冒險去做張大天才的政治好基友。他沒有公開與張居正撕逼以表明立場,已經算是張居正幸運的。
時局發展到今天,朱載垕已公開表示了自己要布局安排後事大計。但他鄭重其事地擺出的第一步棋子,卻附帶著一個輔臣們全都束手無策隻能磕頭領旨的全新大棋局。
由於南書房的意外橫空出世,無論是高拱模仿當年徐階的布局來依樣畫葫蘆要清除張居正,或是張居正要蓄謀已久倒高拱,現在已經全都變得無關緊要。
南書房如今已成為朝局的中心環節。對所有的老妖精而言,他們以往的深謀遠慮政治布局,如今全都得從頭開始,全都得另行規劃。
而南書房才一開工,妖孽小太子主導的一場大戲便緊鑼密鼓上演。絲毫不容人喘口氣,不讓人仔細思考片刻。
一大群主角紛紛響亮登場,讓人不能不暫且放下別的心思,認真觀賞新戲碼。
南書房一天天走上軌道,架子越搭越像那麼回事。而批鬥潘晟的戲碼,則天天演個沒完。
對於潘晟挨鬥,高拱與張居正觀感不同。他沒有太強烈的同在內閣也被打臉感受。這些天來,張居正兩次提醒他,內閣輔臣當榮辱一體。但高拱都不以為然。
朱載垕在乾清門耳房內頒旨令太子監國,又直接讓輔臣們回去後運作潘晟盡快入閣。顯然,潘晟本來就是天家父子直接提拔的人選,是簡在帝心之臣。
受到內外臣子吹捧、練習書法興致高漲的小太子,先前還與潘晟有不少書畫筆墨往來。
太子與潘晟的關係即便不說是很親密,至少沒有什麼矛盾衝突、觸忤之處。
所以,高拱的想法與多數朝臣一樣,太子突然主持發動群毆潘晟的戲劇,實在來得很蹊蹺。
天家父子設立南書房也好,直接讓潘晟入閣也好,高拱都不認為是太子在後麵鼓搗出的主意。
他雖然疑惑朱載垕怎麼會忽然能有本事,自信滿滿地拿出這麼一個嚴絲合縫考慮周全的章程。但他與張居正不同,事情已經確定後,他便更多地是自覺地站在朱載垕角度來考慮問題。高拱站在朱載垕角度看去,他覺得這套方案還是很不錯的。他沒有違旨抗旨、陽奉陰違的打算。
立場不同,感受就不一樣。
高拱現在覺得朱載垕安排潘晟入閣,或許本來就是早就有意要樹一個靶子,好讓他的寶貝太子兒子練練手打臉立威。
雖然這種皇家慣用的禦臣禦下訓練手法,從朱載垕這位高拱印象中一向老實、笨得可以的孩子手裏玩出來,讓他覺得很新奇驚訝,但也未必沒有這種可能。
連南書房這種古怪東西,朱載垕都能自信地甩出來,當場把內閣三妖炸得暈頭轉向裏外皆焦。
快死了的朱載垕,死之前智商大蹦極,玩一把並不罕見(但已超出朱載垕能力)的帝王術,也說得過去呀。
高拱是比較了解朱載垕的,他知道朱載垕對潘晟這類貨色並無好感。
高儀當年支持過朱載垕打臉陳皇後,代替朱載垕挨了朝臣唾罵被徐階修理。在朱載垕心中,高儀算是立過功、替他自己背過黑鍋的忠心臣子。如果不是因為有這樁故事,他朱載垕對高儀同樣沒什麼好感。
在朱載垕看來,高儀、潘晟他們這兩人,與李春芳、陳以勤、殷士儋是一類貨色。他們都是文學詞臣,能力有限。
朱載垕並不喜歡這種智商雖高,卻不大能辦事,最後常以捉弄他、以賣弄文才為樂事的臣子。
高拱想起前幾年他與朱載垕君臣聯手驅趕李春芳、趙貞吉、殷士儋的過往事情。倒覺得朱載垕安排潘晟入閣供兒子打臉,這事兒,與當年打那幾位內閣輔臣臉有很多類似。
朱載垕與他兩人君臣聯手,幾年來這麼一路打臉下來,君臣兩人對這套路都很熟練了。如今換了監國太子代表皇帝繼續玩這套路,高拱既熟悉又新鮮。
打某位內閣輔臣臉就是打內閣這機構臉?單打就是群打?
高拱不完全讚同這看法,甚至心理上他還很反對這種類推引申。
他高拱這幾年來,就是一直這麼打內閣輔臣臉過來的。前幾個月,他還一直在琢磨繼續打下去,爭取把張居正也打趴下呢!
高拱雖然不知道原時空張居正不但沒有與他結盟的打算,還設局徹底坑了他一把,甚至差點弄出刺王殺駕大案栽扣到他頭上欲置他於死地。
但他對張居正現在急於與自己達成共識、休戚與共,鼓動要為潘晟出頭,去與太子的南書房鬥法,也深表懷疑。
有這個必要麼?
南書房有些什麼人?
大雜燴,誰家都有代表。
現如今批鬥潘晟最凶的,還正是高某的門生幹將。
宋之韓未受他指示允許,便如同著了魔,身不由己地陷入狂攻狀態。高拱對此心理上表示有些不爽。但張叔大擺出熟悉的甘為小弟身姿,慫恿他領銜反擊,高拱還是不以為然。
對於天家父子快速提拔潘晟入閣,昨天才皇恩浩蕩;今天立刻便又展開圍攻吊打,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這套路,這模式太新穎震撼,變化轉變速度太驚人,力度也很驚人。
如果天家父子是父皇健康太子已成年,尋常時候玩這個把戲,朝臣還可推測天家父子倆在人才提拔任用方麵有矛盾衝突。現在這種父垂危、太子年幼的情勢下,這曲戲完全隻能定位為天家父子在拿潘晟立靶子,盡快讓太子立威風。
張居正越急,高拱反而越遲疑。
情勢不明朗時,張大天才向來是甘居幕後主持局勢。高拱不上前線,遲疑不決。張居正試了一把筆誤之後,也不再輕易舉動。
於是,南書房單邊吊打潘晟的大戲,便一直上演。朱翊鈞以快打慢,在眾大佬沒有來得及琢磨透情況、作出反應之前,便快速地讓南書房立起了權威,迅猛地形成了威壓內閣的格局。
聖旨早已決定望日朝會監國太子禦會極門視朝後,禮部卻連相關禮儀都好幾天拿不出定案。甚至用八百裏加急往南京禮部找老酒鬼求解答的爛事,最後都給整出來了。
這樣一來,南書房內對潘晟呂調陽的批判調門已高到離譜。
這幾天南書房裏各方耳目遞出的消息,已在私下裏傳得滿天飛。在許多人聽後想來,天家似乎大有立刻問罪議罪架勢,而且似乎不是彈劾請辭,極可能罰俸降職撤職的問題了,沒準兒會下詔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