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載垕如今離他已被早先近了些,已依稀能看清他的指點。朱翊鈞看到趙玢神色惶恐,也注意到陳矩眼神閃爍。
暖閣內的氣氛也變得瞬間凝滯。
馮保早已是司禮監秉筆太監居首的人物,陳矩也僅次於老資格的曹憲之,躍到第三位。馮保如今在南書房裏還兼著掌監國太子之寶印信的差事,又提督東廠五六年了。整個內廷隻有孟衝一人能壓蓋他。
朱翊鈞不但口頭上把趙玢擺在馮保之前,更手指點在書麵待填人名的空白處。趙玢的那個人名空白位置,如果是朱載垕視朝的禮儀奏本,填的可是孟衝。
朱載垕沉吟了一會兒,揮了揮手,“你們且退下。”
待暖閣內隻剩父子兩人,朱載垕有些狐疑地直接問道:“鈞兒這是要換下孟衝麼?”
朱翊鈞搖頭道:“這些天裏,父皇身子大安,一天天地也越來越好些了。兒子很是高興。但兒子也想著,父皇總是尚未完全康複,眼下凡事總還得要先求個安穩。好些地方添幾個人手倒是可以的,但換人倒是不急的。父皇這裏是離不了孟衝的,需得孟衝時刻盡心在父皇這裏侍候,兒子心裏才更踏實。但司禮監事務重且又極緊要,又不能少了人。不妨讓趙玢先上去幫忙照看著一陣子。孟衝不識字兒,父皇聖明,用起來不妨事的。兒子還是年幼,南書房裏有馮保、陳矩幫襯就好,也離不了他們兩個。但兒子每日裏有時也要與司禮監打些交道,若是趙玢先熟悉了,兒子給父皇辦差也更順溜。”
見朱載垕不住點頭,他便總結道“橫豎這些個都是暫時辦法,父皇身子安穩了,再重新安排就是了。”
朱翊鈞說完後,見朱載垕沉吟不語,麵色如常。他便習慣地拿起一本暖閣內的奏本,安靜地翻看起來。
朱翊鈞今天先前當眾的這一席話,當事人孟衝等人聽在耳中自然如同雷炸。
如今也能在暖閣門外候著的趙玢,心中惶惑恐懼多於驚喜。
這幾天他在養心殿已得了朱翊鈞幾次提點。他知道自己不知何故入了太子的眼,會掌養心殿事,甚至或許將升司禮監秉筆。但他回京才十幾天,到處磕頭下來,在南直幾年下來搜羅來的二十幾萬兩銀子花了個差不多底朝天。雖然已大概摸清宮內各位主子、內廷各位大佬如今的情形,但終究未得到切實體會。隻覺著這一切不太真實,二十幾萬兩銀子送出去後,他雖肉疼但心中卻安穩不少。而今,一大幫子當紅當權太監每日裏卻又陸續給他送來了巴結討好的銀子,總數目卻也直逼十萬兩。他自然不敢照單全納更不會一點不收,但幾萬兩銀子收了,卻心驚肉跳。
他腦子裏幾年來、一年來所得的宮廷信息、習慣思維依舊還占著主導,一直以為太子特別示恩寵提拔自己,是皇爺、貴妃娘娘的意思。今日一聽,才知似乎竟是太子爺一力主張。皇爺事先竟然全不知曉,也無安排。
他想起給他送禮的太監大檔們這些天來確鑿無疑的眾口一詞,乾清宮內如今當家的就是太子,皇爺這些天來從來不曾駁回過一次太子提議。太子還兩三次地“逼著”皇爺改了先前的旨意,事事皆照太子意思來安排。對這些話,他不敢不信,又實在不能輕易確信。今天在現場親眼所見親耳聽聞,他才真正知道,自己真地沒跟上趟兒。
朱翊鈞看了一道河道總督報來的夏汛本子,便放下來。
朱載垕麵色安穩地打量自己,便問道:“父皇可有話要訓示兒臣?”
朱載垕微笑道:“馮保、陳矩在南書房擔起掌印、秉筆,又管著東廠、禦馬監。司禮監確實缺了人手。趙玢是個靠得住的,也還能辦事兒。鈞兒既然看好他,補進司禮監裏先熟練起來,也是不妨的。”
見朱翊鈞點頭,並未開口歌頌父皇聖明英明,似乎等自己把話說完。
朱載垕又想了想,便道:“孟衝、馮保、陳矩的司禮監位子先都且不必動。但如今孟衝隻在朕身邊多用些心,可不必再管司禮監事務。馮保、陳矩要專心南書房事務和東廠、禦馬監差使,司禮監事務暫時他們也不必忙。趙玢且領著其他幾位秉筆把司禮監事務辦熟練了。”
果然,朱翊鈞麵帶笑容,口頌父皇聖明,安排地最是穩妥不過了。又到書案前記錄下朱載垕的聖訓語錄,朱載垕看後,又朱筆朱批加改了兩句。
朱翊鈞見朱載垕有些乏了,便喊孟衝等進來侍候。自己行禮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