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就孫子所泄秘情與內閣三人商量。直接問高拱宋之韓究竟意欲何為?
高拱對此深表驚訝,他們家的好孩子高興元尚未說夢話誤泄南書房機密。高拱一臉“俺完全不知情”。老高裝完之後,也明白告訴張居正,宋之韓這些天與他毫無聯係。他對這個門生無端攻擊內閣同僚,對此深表憤怒。
張居正直接告訴高拱:“宋之韓所針對者,非隻潘思明。此事雖外麵不知(至少我張居正是這麼以為的),但若是以後有人漏泄(必定和我張府無關),於朝臣看來,內閣三人皆在其中矣。”
潘晟略點頭,表示同意。又說自己無能,帶累了兩位受些冤枉。高拱雖是心中不以為然,也隻故作憤恨地說是“宋之韓目中已無老夫矣。”
張居正見高拱連一句:“叔大以為當如何?”也不說,半點提出討論、商量對策的意思都沒有。隻是撇開幹係,一副樂觀其成毫無為潘晟出頭的打算。他也無法。甚至宋之韓如此作為,是否高拱所指揮,他如今都不能完全否定。
今天他與潘晟特地找到高拱值房,他當著潘晟麵,在高拱麵前把小弟姿態做得十足。明言朝臣私下議論紛紛,內閣無所表示,一味裝聾啞,不足以鎮定朝堂。將來隻怕會被人譏諷,類比你我三人為紙糊泥塑。宋之韓如此放肆妄為,乃風波之源頭,已大有違朝堂宜安靜的聖旨宗旨。天子身體未康複,時局艱險,內閣三人當一體同心。肅卿有定計,我張某必定跟從。
雖然張居正隻說軲轆話,不提遺詔字眼,但仨人都知這番話是因何而起。張居正姿態如此放低,高拱麵上對宋之韓憤怒確實不假,也似乎自覺有些尷尬。但他依舊不表態“要不,咱們先合計合計?”。隻是點頭說道,後日朝會事關重大。待此事了,想必會消停些。
在自己值房裏又飲了一杯參茶,張居正才洗去了心頭那股淡淡的悲憤感覺。自從上次去高拱那裏知曉了這貨因為無知而無覺,他心中就常有些悲憤之感。
如今這情形之下,南書房既象定時炸彈懸在內閣頭上,誰也不知它將來會如何地後來居上、或是功成身退自動解散?又象是個儲水池放在內閣邊上,隨時可以把內閣裏的任何空位置補上。
內閣人人明知其將來可居內閣之上,乃至也可取內閣而代之。但又人人覺得它最後將會不了了之,逐漸功成身退、恢複成正常的上書房。似乎一切全在太子、未來天子去留隨心。
南書房也象一團棉花,讓他不知如何出手。他站在高拱角度去想,卻更發覺無力。如今高大棒槌隻怕什麼也懶得去爭鬥了。他也很難再讓高大傻子請君入甕了。
直到五月朔日之前,即便知道了太子監國天子身體其實不安乃至已危。他當時雖然思緒萬千,但心中的喜悅仍是遠多於那越來越明顯的驚訝、狐疑、不安。
天子身體不安,朝堂大變在即,他的方針已定。局勢無論與他最初的設想相比會怎麼變,隻要基本格局不會變,他的已定方針就不會變、不必變。
皇家孤兒寡母能不重用馮保嗎?高拱能不與馮保衝突,進而與皇家孤兒寡母對立嗎?那時,馮保能不依靠拉壟自己嗎?皇家孤兒寡母能不借重自己嗎?那時,高拱能不擔憂自己暗中使壞而與自己妥協嗎?那時,自己居間操縱、掌控一切難度很高嗎?
張居正始終沒找出這幾個根本問題,有誰能夠解決掉去掉的可能性。
那麼,天子身危大變在即,對他而言,就是機會沒有什麼風險。自始至終,他自己都是雙方都要給價碼拉攏的持籌者。他自己決沒有被雙方聯手打壓的可能。而如今這個皇帝,雖然倚重信任他自己,但一旦他與高拱撕破,朱載垕調解彈壓不成時,卻一定會選擇高拱。
雖然幾個月來形勢的發展有許多出乎意料的不好變化,但這本來也在預計之內,隻要總的基本格局不變,他坐等一段時間慢慢地等待局勢變好過來就是了。
但南書房出來後,一切麵目全非了。高拱與馮保的矛盾已壓根不重要了,他張居正的機會、重要價值忽然就消失得無隱無蹤了。若非對自己有“其餘朝臣皆不過爾爾”“舍我其誰?”的超強信心,張居正都幾乎要疑心如今這局麵下,自己真的已可有可無了。
反正他覺得要是高拱現在罷職免官、請辭致仕,朝堂肯定波動很小。南書房那幾個人加在一起,勝過自己都不成問題,更不要說勝過高拱了。
而那一幫人,短期之內在太子眼皮底下,一定是人人以南書房為依歸,絕不會有人自外於太子、自外於南書房。至少比自己與高拱的這內閣要一體同心休戚與共。
這樣的南書房已無法可鬥。自己今天再拿宋之韓去挑動高拱,已經是極限了。
難道真的隻能看戲?按部就班的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