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早期象征主義代表人物波德萊爾(1821-1867)的一首十四行詩《呼應》是最能表現詩性直覺的象征派傑作:
自然是一座殿堂,那裏的活柱石
不時傳出一些隱隱約約的話語
人在這象征的樹林裏來來去去
樹林子以親切的目光向你注視
仿佛來自遠方的悠長的回音
終於融入自然的幽深的懷抱
仿佛是浩漫無際的黑夜和白晝
香氣、顏色和聲音在此呼彼應
有些香氣新鮮得如兒童的肌膚
柔和得如雙簧管,翠綠得如牧場
另外一些——爛熟了,還自矜豐富
那永無止境的品物在不斷擴展
如同龍涎香、麝香、安息香和篆煙香
一起歡唱著心靈和感官的狂想。
這是一首表現藝術起源和本質的哲理性象征詩。在詩人的“心靈和感官”的狂想曲裏,“香氣、顏色和聲音”成了融入自然懷抱的藝術的象征。可觸、可聞、可見、可嗅(這是錢鍾書先生所說的通感);還能賦予靈性:會熟透、變質,“還自矜豐富”,使一個深奧抽象的哲理主題化入了一個憑直覺創造的意象之中。古今中外傑出詩人共有詩性智慧賦予的偉大創造品格。
四、詩性智慧與科學創造
曆代各國都曾以神話和詩對世界的想象性征服來代替對自然力的科學征服。古希臘神話中出現了達羅斯父子的飛行嚐試,今天已經有了各種飛行器,李白有“欲上青天攬明月”的夢想,人類在20世紀60年代實現了登月。這兩次征服之間的橋梁便是詩性智慧的開拓。愛因斯坦認為直覺和想象是科學創造的先決因素。他說:“物理給我們知識,藝術給我們想象力,知識是有限的,而藝術想象力是無限的。”法國大數學家彭加勒則說:“邏輯是證明的工具,而直覺是發現的工具。”(均見楊叔子《科學與人文相融而成綠》)1982年諾貝爾獎得主美國腦科學家斯佩裏發現了人的左腦主要從事與科技有關的邏輯思維,而右腦則主要從事與文藝有關的形象思維,右腦的信息貯存量是左腦的100萬倍。日本科學家青山茂雄研究進一步確定了人的左腦是個人腦,右腦則是祖先腦;人類500萬年進化的成果主要存貯在右腦,右腦在人的直覺判斷和決策創意中起決定作用。這個研究成果為開發詩性直覺、想象與促進科學創造之間的聯係提供了科學依據。
我國古代傑出詩人的作品中不乏詩性直覺與現代科學原理暗合的例子。辛棄疾有一首寫於中秋節的《木蘭花慢》(送月)的詞,與現代天體科學知識有驚人的接近。原詞是:
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影東頭。是天外,空汗漫,但長風浩浩送中秋?飛鏡無根誰係,嫦娥不嫁誰留?謂經海底問情由。恍惚使人愁。怕萬裏長鯨,縱橫觸破,玉殿瓊樓。蝦蟆故堪浴水,問雲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齊無恙,雲何漸漸如鉤?
全詞因用天問體賦(題頭語)運用神話和詩性直覺猜想了月球圍繞地球在運轉的科學事實。這竟然發生在距今近九百年前,近代科學遠未醒的時代,真是不可思議。就上半闋而言,不僅說出了此處月亮西落,應在地球背麵東升;還猜到了地球上空有現今宇航用語“高空風”的存在;而且覺識了月亮“無根誰係”,定有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引力)的作用,以致縛住了“嫦娥”欲嫁不能。
科學史上的許多重大發明創造都來源於直覺和猜想。瓦特從開水壺蓋的跳動中受啟示而發明了蒸汽機,揭開了英國工業革命的序幕;牛頓從蘋果由樹上掉落悟出了引力定律,建立了機械力學的恢宏體係,鑄就了經典物理學的輝煌。中國曆來有“山中方一日,世間已千年”的仙凡時空不同的傳說,這與奠定近代物理學的兩大支柱之一的愛因斯坦相對論所推斷的高速運動的時鍾變慢的科學結論也相契合。
直覺和想象是原創性詩性思維的本質。科學技術的發明創造很大程度上來源於直覺和想象。直覺和想象是藝術和科學共有的智力空間,而正是詩教提供了開發直覺和想象力的最佳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