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句話說出就是禍,
有一句話能點得著火。
別看五千年沒有說破,
你猜得透火山的緘默?
說不定是突然著了魔,
突然青天裏一個霹靂
爆一聲:
“咱們的中國!”
這話教我今天怎麼說?
你不信鐵樹開花也可,
那麼有一句話你聽著:
等火山忍不住了緘默,
不要發抖,伸舌頭,頓腳,
等到青天裏一個霹靂
爆一聲:
“咱們的中國!”
本詩寫於聞一多自美國留學歸來,返抵軍閥統治下的中國後不久,是詩人回國後愛國主義詩情的結晶。
這首詩的題目是“一句話”,要表達的思想內涵也是這“一句話”。詩歌一開篇便設置了一個強烈的懸念,且這句話能帶來“禍”,能點著“火”,它已緘默了五千年,才突然地要被說破。強烈的對比,又進一步加深了這種懸念,引起人們情感的震撼。有了這樣強烈渲染的鋪墊,一旦突然爆出“咱們的中國”這句話後,讀者便為這一句話感到震驚、興奮。第二節,詩人轉而將鐵樹開花的稀罕與“一句話”的真實性進行大跨度的對比,從而進一步增添了“一句話”的力度。多年之後吟誦這首詩,我們依然能真切地感受到詩人心中深邃而熾熱、悲愴而又激越的愛國的烈火,要為“咱們的中國”獻身的決心,以及對總有一天“咱們的中國”會如霹靂般震驚世界的熱切呼喚和深情展望。
這首格律詩每節的前六個詩行都是九個字一行,相當整齊,在謹嚴的格律中又蕩漾著自然的語氣節奏。最後兩行又將“爆一聲”與“咱們的中國”排列為兩行,是為了強調效果故意拆成的。全詩兩節都押一個“波”韻,顯得一氣嗬成。整首詩的節奏諧暢、緊湊,湍泄跌宕,配合了詩人激憤式的詰問。
徐誌摩(1897-1931),是貫穿新月派前後期的重要代表,後期新月派的旗幟。在前期的詩集《誌摩的詩》中他執著地追尋“從性靈深處來的詩句”,追求美的內容與美的形式的統一,寫出了像《雪花的快樂》這樣飛動飄逸的詩歌。後期代表詩集《猛虎集》、《雲遊集》字裏行間則流露出幻滅的空虛感、迷茫的感傷情緒,同時更強調抒情的創造,創作了抒情名篇《再別康橋》: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裏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橋的柔波裏,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裏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此詩是徐誌摩在1928年11月乘船歸國途中,回憶同年7月一個夏日重返康橋的切身感受而創作的。
整首詩籠罩著一種寂靜的氛圍。繪幽靜之景色,狀寧謐之心境。第一節是說明他隻身悄悄來到和離開康橋的情景。第二節隻是寫岸邊柳樹倒映在劍河裏的情景,但他卻寫得那樣鮮明、甜蜜、美麗,浸透了無限的歡喜和眷戀。第三節隻是寫水草,卻生動地寫出了康橋對詩的歡迎和詩人對康橋的永久的眷戀。第四節不過是寫一潭清泉,詩人卻說是天上揉碎了的彩虹和漂浮在潭水上的水藻相雜在一起,沉澱在潭水的深處,就如同彩虹似的夢一般。第五節自然轉入尋夢。詩人想象自己撐一支長篙,向遠方漫遊,迎著和風,沐著星輝,禁不住要放聲歌唱。可第六節中卻筆鋒一轉,說不能放歌,使整個詩境依舊複歸和沉浸於寂然。同時將詩人心中不可遏製的離情和靜思默想的心境推向了極致。
此詩四行一節,排列兩兩錯落有致,每句的字數基本為六七字,於參差變化中見整齊;每節押韻,逐節換韻,追求章節的波動和旋律感。此外,音節上也輕盈柔美,反複運用疊字,增強了詩歌輕盈的節奏。首節和尾節句式相似,遙相呼應,給人一種夢幻般的感覺。從這首小詩裏,我們看到了李商隱的綺麗和王士禎、袁枚的神韻、性靈。
李金發的象征詩淺賞
受西方象征派思潮的影響,在20世紀後期產生了以李金發、穆木天、馮乃超為代表的一批象征派詩人。他們把導源於法國的象征派詩藝引進中國來,刻意追求一種新奇神秘的色彩。在語言運用上,文白夾雜,語序錯亂,缺少可尋的章法,但意象奇特,想象豐富,情緒清涼愁苦,耐人咀嚼尋味。
李金發(1900-1976),早期象征派詩人。早期詩作受法國象征主義影響,抒寫直覺,重視藝術聯想與藝術形式,詩意朦朧,大大提高了詩的藝術表現力;後期詩歌趨於平實樸素。詩集有《微雨》、《為幸福而歌》。來看這首《有感》:
如殘葉濺
血在我們腳上,
生命便是死神唇邊的笑。
半死的月下,
載飲載歌,
裂喉的音隨北風飄散。
籲!
撫慰你所愛的去。
開你戶牖使其羞怯,
征塵蒙其可愛之眼了。
此是生命之羞怯與憤怒麼?
如殘葉濺血在我們腳上。
生命便是死神唇邊的笑。
象征派詩歌的一個重要主題就是以頹廢的觀念審視人類的生命與死亡,於頹唐的氣息背後透出一種對社會否定的冷漠情感,但在淒婉憤激之中也自有一種憤世的熱情。李金發的這首《有感》歌詠的是一個古老而頹廢的主題:人生短促,時光難再,隻能在酒與愛的享樂中消除痛苦。思想上沒有什麼積極意義,藝術表現卻頗有獨創之處。
全詩注重用意象呈現或暗示情調,尤其注重意象的色彩感與鮮明性。開頭和結尾兩節暗示了詩歌的主題:人的生與死近在咫尺,生命是多麼短暫!把一富於色彩感的比喻和“殘葉濺血”的意象疊加在一起,呈現出一種可觸可視的強烈印象。中間是主題的展開,滲入了詩人強烈的主觀感情色彩。既然生命如此短暫,那就在酒與愛中盡情享樂吧。但詩人內心不甘沉淪、不甘自棄的心理,使他發出了痛苦的疑問:“此是生命/之羞怯/與憤怒麼?”詩人似乎在問自己,生命就應該如虛度嗎?他沒有找到答案,於是全詩又回到生命與死亡的主題上來:生命是死神唇邊的笑。人們讀了這首詩後,也許會很快淡忘那種頹廢的情感。但那“殘葉濺血”、“死神唇邊的笑”、“半死的月”等意象卻仍然會令我們感到新鮮,久久難忘。
這首《有感》,采用近於“樓梯式”的短句法,本身就與詩人憤怒痛苦的感情密不可分。有些短句又用新穎的斷句法,如“濺血”是一個詞,卻故意割開排列,“血”字放到前邊去了;“唇邊的笑”也硬加分開,把“的笑”另立一行,都是為了使那些另提一行的詞,給讀者一種強烈的印象。同時,全詩首尾兩節的重複,也使詩的主題得到更強的表現。從這首小詩我們還看到了龐德的《在地鐵車站》和李義山的《錦瑟》的影子。中外古今象征派詩人重視意象藝術,重視內心感受的敏感的詩心是相通的。
自由詩的聖手艾青作品淺賞
抗戰時期被嚴重的民族危機所激發起來的全民族的抗戰激情,使這一時期的新詩從詩人的書桌走到民眾之中,也使新詩衝破詩歌格律的束縛,向更自由的方向發展。自由詩體在中國詩壇上再次崛起,成為當時詩歌形式的主流。自由詩體受格律的製約少,表達思想感情方便,容量大,因而也更能適應激烈動蕩、瞬息萬變的時代。抗戰時期出現了在艾青影響下的以魯藜、綠原、阿壟、曾卓、牛漢等為代表的七月詩派,但成就和影響最大的還是自由詩體的聖手艾青。
艾青(1910-1996),在新詩發展的第二個十年的後期,即以《大堰河——我的保姆》引起了詩壇的注目。1939年,艾青又獻出了第二本詩集《北方》和長詩《向太陽》,寫出了《雪落在中國的土地上》這樣的優秀詩篇。艾青的詩一方麵發展了中國詩歌會詩人“忠實於現實的、戰鬥的”傳統,又批判地吸收現代派詩人在新詩藝術探討中取得的成果,進一步豐富與發展新詩藝術,成為新詩第三個十年最有影響的代表詩人。《我愛這土地》就是艾青作於抗戰初期的一首動人詩篇:
假如我是一隻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