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8章 上海往事(1 / 2)

那一天,知耀把曉安送到醫院,看過她爸,再用自行車帶她回家。路上,他竟問起那本《先知》,曉安漲紅了臉,支吾著不知如何作答。知繪和她一直以為借書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想到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到同仁路口時已是傍晚,天快黑了,知繪匆匆謝過,跑回家去生爐子做飯。她心裏也明白,知耀多半隻把她當作知繪的同學和鄰居家的一個小孩子看待。縱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卻足夠她記一輩子的,不為別的,隻因為那之後不久,王家便出事了,再也沒有別的什麼能夠覆蓋那個下午的記憶了。

先是王先生和知耀被拘在大學不準回家,不久後王太太也被帶走,老娘姨也不知有沒有辭工,包了個包袱就回老家了,王家被抄的那天,隻有知繪一個人在,附近的人都去看熱鬧,她倒是難得的鎮定,也站在人堆裏看著,好像根本不是自己家。

曉安聽到消息,也趕緊去了,見這般情勢,本想求母親帶知繪回去過夜的,未曾開口,便看見寶月一聲不響的把知繪從人堆裏拉出來,攬著她的肩往家裏走了。

吃晚飯時,知繪似乎胃口很好,不停的讚飯菜可口,其實桌上並沒有什麼好東西,都是曉安做的,一下午心神不定的,一碗青菜還炒糊了。

吃過飯,寶月留知繪過夜,知繪不肯,一定要回家。說到後來,寶月也是急了,喉嚨響起來:“你一個小孩子逞什麼能,這幾天就住在這裏!曉安的爸爸交待過的,別叫我為難了!”

曉安知道知繪素日的脾氣,以為她肯定不會聽,卻沒想到知繪竟服了軟,乖乖留下了。許家地方小,她和曉安隻能擠一張單人床,倒也安穩的過了三五天,直到知耀從學校回來,接她回去。

一個多禮拜之後,王先生也放出來了,王太太卻還是不見人,聽說是因為在百貨公司任職的娘家長兄犯了事,牽連到了她,已經被帶到派出所去了。那一整天,王家人閉門不出,夜裏,醫院的救護車來了,從那扇斑駁的鐵門裏抬出來三個人。

之後將近半個月,知繪沒有去上學。後來總算來了,頭發上別著白花,臂上纏著一截黑紗,在那個時代已是重孝了。

“我爸沒了,”她告訴曉安,語氣如常,“還有我哥。”

知耀。

許久,曉安心裏隻有這兩個字。

知耀。

她盯著課桌台板,緊握著拳頭,指甲幾乎要嵌到肉裏去。

“……我爸開的煤氣,我看見他們坐到地上,閉上眼睛,我也沒力氣了,就拚命往外麵爬,要不然肯定也死了,”知繪還在說那天夜裏的事情,像是在說什麼了不起的奇遇,“……那女人想不通了,怎麼偏是我沒死。”

“什麼女人?誰?”曉安不懂她講的是誰。

“周予翠,”知繪吐出三個字,冷冷的,“因為家裏死了人,她總算也放出來了。”

那個年代,與一個下獄的親人劃清界限是很尋常的事,但曉安卻覺得知繪對這個媽不止是劃清界線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