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個月內發生的事情,讓崔徹焯始料不及。
何時,他為自己織了一張嚴實無隙的大網,還將自己困在其中?
是因為近在眼前的勝利嗎?
還是因為被複仇的快感遮蔽了雙眼,以至忽略掉那潛在的危機?
或者……雖然知道有危險,卻因為勝利的果實太誘人,所以,寧可踏入陷阱,也要一試。
拿命來玩,用命來賭,這樣的下場卻是被密實的網子伏困……麵臨掙紮與死亡。
空氣中傳來轟隆巨響,無數巨石在接觸的瞬間炸開。
短短半盞茶的工夫,殘金眼的重要根據地至少發生了數百次的小爆炸。
運用精準的命中與計算使得殘金眼死傷無可計數,損失無可估量。
所以,當朝廷成功地甕中捉鱉時,崔徹焯滿心憤怒,更多不甘。
憤怒是來自於慘敗的挫辱感,不甘則是緣自他仍不知自己輸在了哪裏。
沙塵中,混亂中,緩緩走出兩抹人影,麵對崔徹焯的憤怒與不甘。
一紫一黃。
於是,崔徹焯明白了,咬牙切齒,“赫凡,我真不該心軟留你!這件事若我有失算之處,就是沒有心狠手辣!”
鮮血自劍尖成串滴落,彙聚成一灘暗紅之色。
鐺啷——
利劍自何沁舞手中落地。
混沌的大腦無法厘清現況,她處在尷尬狀態,沙塵不斷往後飛逝,昏暗不明的視線中,她看到了昨日已被她折磨至死瞠眼未閉目,猙獰地看著她的……那一張麵容。
她怔怔地看著那張鳳眼嬌媚,紅唇欲滴,如玉般的臉龐。
明明已被她毀掉的麵容怎會無損無痕?
明明已消香玉損,怎會如此光鮮照人?
終於把視線從耶律媚容的臉上移開,最後看著站於耶律媚容身旁的赫凡,她的心霎時抽緊。
她以為她做得很好。
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跟他之間的一幕幕、一句句,隻剩下滔天恨意。
明明就已經不在意任何事了,明明就已經遺忘得差不多了,隻除了恨。
可,當她殺死耶律媚容的那一刻。
當她將插在耶律媚容胸中的劍拔出的那一刻。
當耶律媚容狂噴出的鮮血染紅她的衣裳的那一刻。
當耶律媚容倒地瞠眼怒瞪她的那一刻。
當耶律媚容一動不動地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的那一刻。
一切都寂靜無聲。
一切都結束了。
痛苦求生,活下來的目標已經達成,還有什麼可以作為活下去的動力?
她望著眼前那具令人作嘔的屍體,心中是極度的厭倦與疲累,空虛與寂寞。
以為會感到非常痛快!
以為會感到非常愉悅!
以為會得到解脫!
沒想到,竟是如此的苦澀。
如此的苦不堪言。
可此刻的現實卻在無情地嘲笑她,嘲笑她的愚笨!
她看著他。
她愛的男人。
那隨性的態度,那狂傲的寵溺,那隱藏在冷淡表情後的溫柔體貼,都是一張張密織的網。
網住她的心,網住她的愛,網得她進退兩難,不知所措。
如果當時來救她的不是崔徹焯,而是他……
如果當時陷在生與死的邊緣時沒有聽到他與耶律媚容將要成親的消息……
或許她可以坦率點,承認,如果沒有當時的當時,她不會讓漫天憎恨成為她繼續人生唯一的羈絆。
她愛他,因為愛他,所以更加無法克製的怨恨他,怨恨他竟然娶耶律媚容,娶害死銘生的女人!怨恨他的背棄!怨恨他對耶律媚容的保護!
命運總是弄人,失去銘生,失去他,她的世界在傾刻間崩潰,滿滿的愛更是在傾刻間化為怨,化為恨!
若她因為依戀夢境而停駐,驚醒,如今會是何種局麵?
忍住強烈的昏眩感,她一步一步地,走向赫凡和耶律媚容,還有崔徹焯所在的風暴圈。
赫凡與耶律媚容並肩的模樣,像是一個烙印,火紅的烙印進她心頭。
心,被炸開一個大洞,不斷地溢血。
原來,始終,還是愛他,無法恨他,無法怨他嗬!
她不做任何防備,似乎已經將生死置之腦後。
可能……她早就已經這麼做了……不在乎自己會受傷,不在乎有多少人陪葬,更不在乎自己是生或是死。
“沁舞,小心!”
她不在乎的命,卻有人是在乎的。
她其實很少在他麵前露出深埋的傷,但是,他還是可以感到那刻骨的痛。
如果不是他,她會快樂的笑著,真誠的笑著……
是他,將她的人生打亂,將她的快樂剝離,將她的真誠掩藏……都是他——崔徹焯。
崔徹焯保護她。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來到她身邊,將她圈入懷中,閃避不及,他的後背被數十枚有毒的飛鏢刺中。
“想死在這裏嗎?那可不成呢?”他的眼開始無法聚焦。
後背沉重的撞擊讓他胸口的血止不住往上湧,嘴角不停溢出血來。
眼看他就要不穩地往下倒,某條不知名的神經猛然一抽,何沁舞緊緊地扶住他,淚就掉下來了,不停地往下掉。
眾兵士成合圍之勢漸漸迫近,轉眼將他們圍在當中。
“宗主!”
影雲,影霧想要去救卻被十幾柄劍纏住,脫身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主子中招被困。
赫凡一個手勢,士兵們隻是將崔徹焯與何沁舞包圍,並未有任何其他動作。
他握緊拳頭,放鬆,再握緊,再放鬆,反複動作,渾身僵硬。
他在等著,等著何沁舞主動回頭走到他身旁,雖然他知道機會是渺茫的。
他看著她,專注地看著她眸裏的閃閃光華。
一時間,他被這雙眼中的光輝迷惑……
“怎麼哭了?”聲音很輕,很飄忽,赫凡對何沁舞說,“為崔徹焯掉淚?你的眼淚很珍貴,他壞事做盡,不值得你流淚。”
何沁舞沒有回應,隻是麵無表情地抬眼看了赫凡一眼,又將視線移到崔徹焯身上。
崔徹焯不停地吐血,黑色的血。
崔徹焯不停地發抖,抑製不止。
何沁舞腦中亂哄哄,耳中鬧哄哄,縷縷思緒交纏在一起,貫徹心扉的銳痛不停襲上心頭,淚水不聽使喚。
她緊抱著那似乎即將消失的身子,不肯放手,“徹焯,不許死!你不會死的,對不對?!你說過,要死的話,你早就死了,你總是大難不死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