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 32(2 / 3)

“娘!——”小女孩衝進屋來,手中捉著一條青蛇,“小青不聽話!”

小女孩的膚色十分白皙,圓圓的眼睛和紅嫩的小嘴,看起來十分的可愛。

她的年紀絕對不會超過五歲,她抬起圓圓的眼睛看著崔徹焯,“叔叔,你終於睡醒了?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姨!”

不多久,屋內就熱鬧了。

何沁舞,影雲,影霧都進來了。

全身似乎發著高熱,就像有人正在他的身上放火,崔徹焯極力領受著身體的痛楚,以保持清醒。

“徹焯,等你的身子好些,我再跟你說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殷桃和包聃都不是壞人,包聃是大夫,就是他救了你。”何沁舞說。

“我是殷桃,這是我的丈夫包聃,剛剛你看到的是我們的女兒包點心。”殷桃笑起來霎是好看。

崔徹焯看著那張與記憶中重疊的笑顏,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包點心?”

殷桃說,“你也覺得這名字取得好嗎?”殷桃得意地瞄了身旁的包聃一眼,“這是我取的哦。”

崔徹焯沒回答,他本就不愛說話,身體的痛楚讓他更不想說話,特別是無聊的話。

雲朗,風清。

徐徐的微風吹過山陵,漫過樹梢。

微涼的風吹起何沁舞的銀發,如柔絲般輕拂著她的臉蛋。

何沁舞與殷桃,包聃交談著告別。

遠處,崔徹焯在等她,他身體裏的毒盅已經清除幹淨。

在他身後的兩名偉岸身影一動不動。

那是,影雲,影霧。

“如果他知道你還活著,一定很高興。”何沁舞調回視線,對殷桃笑了笑。

那日,影雲,影霧帶著負傷的崔徹焯和她為躲避官兵的追擊誤闖進了這個小土屋。

小土屋離村莊有些距離。

闖進屋內的那刻,她震驚了。

到底這世上有多少人,長了那張他愛的容顏!

屋內正喜樂樂圍成一桌用餐的三人,也震驚了。

她沒想到的是,殷桃沒死。

她更沒想到的是,包聃擁有比赫凡更高超的絕世醫術。

殷桃給她的回答是一個笑容,她說,“所有人都以為他配不上我,但隻有我知道,他是一塊璞玉。”

何沁舞看著簡易石碑上刻著的名字與生死的日期,簡單的幾個字輕描淡寫地說完了一個人的一生。

據殷桃說這個人便是包聃的師父。

有些人一生兩袖清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有些人一生為得功名利祿,奔波勞累,死時同樣無法將盛名帶走。

有什麼意思呢?

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麼兜兜轉轉,玄妙。

沒有人能夠知道最後的結局會是什麼。

等她死去的時候,大概也是像這墓碑一般,簡單的幾個字就可以說完她的一生吧。

沒有人可以看得出那幾個字的背後是不是曾藏著說不完,道不盡的深刻愛恨。

“如果有機會,我想,我會告訴他,你還活著。”何沁舞對殷桃說。

如果官兵追到這裏來,打碎這用心嗬護的幸福,她定不會饒恕自己。

“我該走了,謝謝你們這幾日的照顧。”

何沁舞深深地朝包聃和殷桃鞠一躬,轉身準備離去。

殷桃叫住她,“沁舞。”

何沁舞轉過身來,麵向她。

殷桃問,“你會和凡一起來嗎?”

每每提赫凡,何沁舞便會恍神,神遊太虛。

殷桃便也忍住了問她的欲望。

可如今她就要走了,再不問,再不說,隻怕沒機會。

“你還愛他嗎?”殷桃問得小心翼翼。

微風吹來涼爽宜人,空氣中飄散著若有似無的香氣。

何沁舞頓了頓,她說,“我不想愛他,就如同沒有人告訴我,我為什麼會這麼愛他一般,沒有人告訴我怎麼樣可以不愛他。”

何沁舞的聲音隨著微風飄漾進入殷桃耳中,如同琉璃水晶一樣華美。

殷桃顰了顰眉,唇角現出甜甜的笑,“那就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沁舞,我很了解他,相信我,不必擔心愛上他會沒有好下場,當你今生的最後一刻來臨時,你絕對不會後悔自己曾經愛過他!”

粉紅色的雲朵如火花似地向無邊際的天空奔流綻放。

一幕用來作為區隔的珠玉垂簾後頭,男子端坐在臨窗的桌邊喝酒,紅豔衫、功夫靴,即使有珠簾隔著,依舊瞧得出他的神色冷峻,毫無笑容。

崔徹焯麵對屋外單膝跪地的屬下,雍容威嚴,這一刻,他不再是病弱的崔徹焯,而是威震武林的殘金眼宗主。

“很好,若再有閃失,提頭來見!”

“是。”那名下屬疾行而走。

下屬才離去,“想聽故事嗎?”麵向另一邊的女子,崔徹焯的神情已然轉變,“我知道你很想聽。”

何沁舞眉尾高揚,“願意說了嗎?”

崔徹焯緩緩道,“我不會將心袒露人前,因為世人皆有可能是我的敵人。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才會承認愛她,否則,絕不會。”

何沁舞走到他麵前,靜靜地坐下。

崔徹焯揚起沉邃的瞳眸,輕輕道,“也許,我知道你了解後,應該會將我與她葬在一起,所以,我告訴你,我愛她。”

崔徹焯沉默許久,才道,“她以前沒有這麼刁鑽跋扈,心腸也沒有這麼壞的,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知道是我讓她變成這樣子。”

“不用再說了。”何沁舞沉寂一瞬,“不必說了,我已經了解了,你不必再讓自己重新溫習那些會扯痛心扉的回憶。”

她說,“你想要保護的人,從來就不是我,對吧?你想保護的隻是從前的耶律媚容,隻是你和她都回不去了,就像我當時被恨衝昏頭一般,隻能往前走,可是,我想知道,你想保護的,究竟是怎樣的我?我真的想知道。”

崔徹焯起身,走至窗邊,他泛起一抹苦笑,在原地佇立了許久許久之後,回答她,“你的笑容,你的真誠,我都想保護,然而,我最想保護的卻是……執著地愛著赫凡的你。”

悠悠地,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何沁舞說,“我幫你。”

崔徹焯詫異地看著何沁舞。

何沁舞朝他嫣然一笑,“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如今,我幫你尋找答案,究竟是愛重要,還是恨更重要。”

耶律媚容的遺體被水晶棺冰封送運往大漠。

聲勢浩大。

因為有回春粉護體,耶律媚容的遺體並未有一絲一毫的腐壞。

一陣夾帶著涼意的微風襲來,雨意漸濃。

山壁之腰,荊棘之間,不知何時已埋伏了許多的人馬。

當浩浩蕩蕩的隊伍經過之時,在煙火信號的召喚下,潛伏多時的人馬整齊地一起湧出,衝向前方。

雨霧衝洗鮮血。

雨霧朦朧中,崔徹焯斂眸瞅著那遮蓋的水晶棺,臉龐上沒有一絲毫的表情,冷得宛如雕像一般。

情緒隱藏得太深,連自己也開始忘記如何表現。

水晶棺中,耶律媚容頭戴百花冠,沉靜安然。

崔徹焯將耶律媚容從水晶棺中抱起,風吹起她沉重而堂皇的衣袂。

雨幕裏,崔徹焯被淋得全身都濕掉了,何沁舞亦然。

何沁舞看著他。

“你找到答案了嗎?”她問。

找到答案了嗎?

天下人都可以叛離他,隻有她絕對不可以。

而今,她離去了,他該平靜了。

她再也不會困擾他,讓他的心猶如被困在籠中的猛獸,無法自控。

“崔徹焯,下輩子你不要是你,我不要是我……你不是崔徹焯,我不是耶律媚容……我們如果再遇見就相愛……好嗎?”

可,他忘不掉,就算一再努力想要抹去她最後那一刻說的那些擾亂他的話,卻在一次次的努力之後,一遍遍地浮上他的心頭,隻是更加清晰,也加重了他心痛的深度。

雨水從天而降,落至地麵形成一圈圈漣漪。

何沁舞想要試圖看清楚崔徹焯眸底的表情,可是他如潭般的黑眸仿佛深不見底,讓她根本就不懂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雖然有內力護體,雨淋在身上還是很冷。

然後,她看見他落淚了。

於是,他不用說,她已經知道答案。

一股暖意流竄心間,何沁舞笑了,在雨水間,在鮮紅間。

他,已經找到答案。

崔徹焯傾身在耶律媚容耳邊低聲道,“媚兒,我們走吧……”

這一次是真的,隻與你離開。

冷風拂麵,崔徹焯似乎聽到了那人兒低低的笑聲,在耳畔輕揚。

那日,雨水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心情,飄落得格外溫柔。

人嗬,為何總要到最後無法挽回才能知曉自己選的路,究竟是對,是錯。

中原與大漠的戰火開啟,兵荒,馬亂,人心惶惶。

暮鼓晨鍾,江南邊郊林蔭之中,矗立著一座曆史悠久的古老佛寺。

這佛寺曾幾度被烈火燃成灰燼,幾度重建。

雖然已經不複當年模樣,但寧靜的氛圍卻是千百年來一直不曾改變。

萬裏無雲的好天氣。

崔徹焯坐在佛寺偏殿的前廊上,雙腿盤坐在蒲團上。

空氣中,飄散而來的淡淡沉香味可以沉澱許多妄想雜念。

就在這時,一直靜坐在他對麵的老僧人緩慢地開口:“施主,恐怕您的心緒混亂,到最後會走岔了氣,傷了身。”

“還是被大師瞧出來了嗎?”崔徹焯冉冉地睜開雙眸,眸底噙著一抹自嘲的笑意,“果然還是瞞不過您嗎?”

老僧人的臉龐盡是被歲月刻下的斑駁滄桑,然,雙眸卻仍然炯亮有神,仿佛能看穿這世上的一切。

老僧人聽完崔徹焯所說的話,淡淡地泛起慈祥的笑容,並不言語。

崔徹焯知道老人不會回答他的話,這些日子來,大多數時候,老人總是起了個開頭,便要他自己領悟。

總是像此刻這般,用慈藹的微笑看著他。

何沁舞駐足在殿外。

好一會兒,崔徹焯才站起身來,走向何沁舞。

風習習,微涼。

她說,“我沒想到你最後會做這樣的選擇。”

崔徹焯道,“我似乎真的想明白了一些事,可又似乎什麼也沒明白。關於人生,關於生命,關於愛,關於恨,關於死亡……”

說完,崔徹焯輕撫身旁的桂樹。

他將他與耶律媚容的愛恨深埋在這棵桂樹下。

何沁舞勾起一抹如花般嫣然的微笑,“我要走了,我是來同你道別的。”

崔徹焯看她,他說,“聽說他會跟耿諾一齊去大漠,這一去不知是幾年,不去找他嗎?”

崔徹焯的話聲一落,何沁舞唇畔如花的笑容在一瞬間變得黯然枯萎。

沉默,是她唯一的回答。

“說來好諷刺,我竟是與死亡擦肩而過的刹那才發現自己一直在追求著的是一個錯誤。”崔徹焯淡然地道,“心累,隻是因為想得太多,負擔太重。沁舞,別做另一個我,別讓自己後悔。”

那濃濃的悵憾,就像是利刃般,劃上何沁舞心頭。

她轉移話題,“你真的打算一輩子就這樣在這裏?”

“有她陪我,我一點也不寂寞。”崔徹焯再次伸手撫觸身旁的桂樹。

“她愛桂樹?”所以,他將耶律媚容的骨灰埋於這棵桂樹下。

“大漠沒有桂樹……她隻因為你們中原流傳的一首美詩便愛上了桂花,雖未見過,卻一直惦念。她常說,來中原的第一件事便是賞花,而……”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崔徹焯方悠悠地道,“這一世,我們的怨宿太重,這裏,她該會喜歡的,在這裏清掃她的積怨,我的欲怨,下一世,我們就會有幸福結局了吧。”

沒有她的一生,想來還真是漫長得令人感到可怕。

到底還有多久呢?

他笑著歎息了聲,別開黑眸看著遠處的常青樹,看著千萬片樹葉隨著風兒騷動難息。

而後,他閉上雙眼靠著已然光禿禿的桂樹,靜靜地等待——

期待能在明年聽見桂花綻開的清音,期待下一個絢爛的綻放以及下一個紅塵輪轉的足音。

在離去前,何沁舞回首深深看了被綠樹常駐包圍的寺塔一眼,微笑著。

靜寂中,又是一陣輕風吹來,拂過樹梢,帶著舒心沉靜。

她仿佛聽見了明年春暖花開的吟詠歌唱。

“沁舞,為什麼不讓聃幫你恢複發色,容貌?”

殷桃這麼問她。

那時候,她沒有回答,她還沒有找到答案。

如今,崔徹焯找到了答案,她也找到了答案。

原來,答案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