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羌族內遷,矛盾加深
東漢羌人內徙,政治原因大於經濟原因。在統治階級方麵,擊敗西羌以後,把降羌移置內地,分而治之,既可削弱西羌反抗的力量,又可利用羌民對外作戰。在羌人方麵,每當統治階級壓迫得他們不能活下去的時候,便利用各種機會武裝反抗,向內郡發展,因此更擴大了他們在內郡的分布。
王莽末年,西羌入居塞內,金城郡各縣都有西羌居住。東漢建武十一年(35年)夏,隴西太守馬援擊敗先零羌於臨洮等地,守塞諸羌八千餘人投降,馬援其“徙置天水、隴西、扶風三郡”,這是西羌內遷三輔的開始。永平元年(58年),漢明帝遣中郎將竇固、捕虜將軍馬武等擊敗燒當羌滇吾於東、西邯(今青海化隆南甘都鎮一帶),降者七千人,徙置於三輔,於是關中各地都有了西羌。建初二年(77年),三輔的一部分降羌徙至河東。永元十三年(101年),金城太守侯霸擊敗燒當羌迷唐於允川(即大允穀,在今青海貴德縣西北黃河北岸),降者六千多人,分徙於漢陽(治今武山東)、安定(治今寧夏固原)、隴西(治狄道)3郡。
上述幾次遷徙並不能包括西羌東徙的全部曆史。例如北地(治今慶城縣西北,後遷富平,今寧夏吳忠市西南)、上郡(治今陝西榆林南)、西河三郡都有西羌,這些羌人何時由何地遷來,在文獻上並沒有記載。
羌人內遷由於遷徙類型不同,安置的地方不同,朝廷在地方的政治、軍事力量強弱有別,因此,內徙後部落組織的變化也不一樣。被安置在隴西、金城等地者,因接近羌地,漢朝統治力量薄弱,因而有較大的獨立性。這些屬國羌、守塞羌或保塞羌主要是西漢政府安置的,他們與編戶民不同,可以保持原有的社會結構,維持其原有的生活方式和習俗,不負擔租稅徭役,但他們有幫助郡縣守衛邊塞的義務。正是由於他們有較大的獨立性,因而種姓複雜,部落組織完整,內部凝聚力較強,往往容易聚眾反抗。徙入安定、北地、上郡以至三輔的羌人,則與屬國羌和保塞羌有較大區別。他們與漢民雜處,受郡縣管理,但與邊民仍有差別。這些羌人都是多次遷徙,部落組織或在戰爭中被打散,種姓家支已不完整,但還有一定的保存。兩漢政府對歸附的羌族豪帥,有的授以官職,承認他們對羌民的統領地位,但實際權力已大為削弱。這些羌人有的成為官吏豪紳的奴婢,有的被編為漢朝的羌兵、羌騎,東征西伐,流散他方。另一方麵,部落成為郡縣管轄下的一種社會基本單位。在這種情況下,雖然還保留著部落名稱和部落組織形式,但是其實質已有較多變化。
羌人的遷徙促進了民族的整合。羌人的內徙郡縣,構成了西部中國民族流動的主體。這些羌人族群適應不同的自然生態與不同的族際環境,發生了許多族體形態的變遷,包括分化、融合與重構等,成為中國西部許多現存民族最為普遍的古代族源成分。羌人的遷入,形成了漢村和羌村犬牙交錯的狀態。剛開始,羌、漢兩族在語言、習俗、經濟社會等方麵存在差異,但天長日久,羌、漢兩族逐漸同村而居,相互通婚,經濟生活、宗教信仰、語言逐步趨向一致,走向了各民族融合的道路。發羌、唐犛則與西藏的原有居民混為一體,到了唐代形成了吐蕃。現在岷江上遊的羌族就是遠古羌人某些南下支係的後裔,藏緬語族的納西、彝、傈僳、拉祜、哈尼等民族,均有其先祖來自北方的傳說,在一些習俗中保有上古羌人的某些文化因素。普米族、怒族、獨龍族、基諾族、納西族等,也都有古代羌戎的族源成分。
內遷羌人與漢人雜居,並受漢朝郡縣官府的統治,種種矛盾隨之日益凸現。尤其是漢朝統治者對羌人的剝削和壓榨,令他們無法生存,漢、羌矛盾逐步加深和激化。東漢時期,政府不僅從經濟上對內遷羌人進行剝削,建立屯田製度,侵奪羌民的耕地和牧場,令羌民的生活難以繼續,而且還從政治上對其進行壓迫,設置各種機構對其進行統治,殘酷鎮壓羌民反抗。
東漢統治者采取“屯田”的辦法掠奪羌民的耕地和牧場,以奪取和占有“羌中之利”,迫使他們中的一部分人遠徙山林貧瘠地區,無以為生。東漢時期,向隴西、金城二郡戍兵、徙民和進行屯田的次數很多。公元2世紀初,東漢統治者擊退燒當羌之後,在西海東部和河曲兩岸大力進行屯田。最初是金城西部都尉曹鳳在所駐地龍耆進行屯田。後來金城太守侯霸建議在東西邯屯田五部,在逢留河(大、小榆穀北的黃河為逢留大河,即今青海貴德至尖紮一段黃河)屯田二部;金城長史上官鴻建議在逢留河北岸的歸義、建威二城附近屯田二十七部。此次屯田開始於永元十四年(102年),屯田的目的當然是為了生產糧食,但更重要的是為了恢複西海故郡或擴大金城郡的統治地區至臨羌塞外之地。這種掠奪擴張行為引起了羌民大規模的反抗,5年之後,金城、隴西、北地等郡普遍爆發了羌民反抗暴政的武裝鬥爭。在金城,當煎、勒姐二羌攻陷破羌縣;在隴西,鍾羌攻陷臨洮縣,生擒隴西的南部都尉;在北地,先零別種滇零羌建立了政權。河湟地區的郡縣機構陷入被包圍的狀態,護羌校尉侯霸不得不將其衙署遷至張掖,金城太守衙署從允吾(今青海民和縣古鄯鎮)遷移到隴西郡的襄武(今隴西東南郊),河湟地區的屯田也因此廢止。永建六年(131年),護羌校尉韓皓又到湟中屯田,把屯田中心移至於賜支河與逢留大河之間,以驅逼群羌。羌民害怕自己的土地被官兵侵奪,於是諸部之間達成和解,各自警備,準備對屯田軍展開鬥爭。繼任的護羌校尉看到形勢不對,把屯田中心移回湟中。東漢統治者的屯田政策始終是和西羌的農牧利益相對立的,侵奪了羌民的耕地和牧場,危害了羌民的利益,必然會引起羌民的反抗。
東漢王朝的州郡官吏以及豪強地主對羌民的壓迫和剝削,進一步加深了漢羌之間的民族矛盾,甚至還直接引起了數次羌民的武裝反抗。東漢建武九年(33年),班彪上言道:“今涼州部皆有降羌,羌胡披發左衽,而與漢人雜處,習俗既異,言語不通,數為小吏黠人所見侵奪,窮恚無聊,故致反叛。”範曄也總結道:“其內屬者,或倥傯於豪右之手,或屈折於奴仆之勤。塞候時清,則憤怒而思禍;桴革暫動,則屬鞬以鳥驚。”當時邊塞將吏以羌民為兵丁部曲,指揮他們在各處打仗,通過徭役或兵役的方式,榨取他們的勞動力和財產,甚至犧牲他們的生命。不僅如此,羌民還受到豪右猾吏的困擾和徭役,“時諸降羌布在郡縣,皆為吏人豪右所徭役,積以愁怨”。“夫羌戎潰叛,不由承平,皆由邊將失於綏禦。乘常守安,則加侵暴,苟競小利,則致大害……軍士勞怨,困於猾吏,餓死溝渠,暴骨中原。……酋豪泣血,驚懼生變。”
東西羌及白馬羌的武裝反抗前後有50多次,統治者出兵征伐的次數更多。“或梟克酋健,摧破附落,降俘載路,牛羊滿山。”“若乃陷擊之所殲傷,追走之所崩籍,頭顱斷落於萬丈之山,支革判解於重崖之上,不可校計。其能穿竄草石,自脫於鋒鏃者,百不一二。”統治者對於羌民的屠殺是十分殘酷的。
[1]三輔,是漢代都城地區三個郡一級行政區域的名稱,指京兆、右扶風、左馮翊。京兆指長安及其周圍地區,右扶風指長安西至今甘肅華亭一帶,左馮翊指京兆北至今陝西洛川、黃陵一帶。
[2]《後漢書·西羌傳》。以下凡引自該傳者,不再加注。
[3]《後漢書·皇甫規列傳》。
二、東漢前期羌人的反抗
東漢初期,居住於大允穀(今青海貴德縣西北黃河北岸)的燒當羌,因種小人貧,屢受先零、卑湳二強羌的欺淩。燒當羌首領滇良在諸羌中素有威望,他不堪忍受強族欺淩,就召請諸種落首領會議,諸部聯合,從大榆穀入邊,大敗先零、卑湳二羌,殺其三千人,奪取其財物,留居大榆穀,逐漸強盛起來。滇良死後,其子滇吾繼為首領。中元元年(56年),武都參狼羌人起兵反漢,被鎮壓。滇吾從此成為眾羌之首,許多部落前來歸附。
中元二年(57年)秋,滇吾與其弟滇岸率步騎五千進襲隴西邊塞,先後在枹罕(今臨夏東南)和允街(今蘭州紅古川)擊敗隴西太守劉盱統領的漢軍,殺500餘人。東漢王朝派遣謁者張鴻率諸郡兵前來,與燒當羌人戰於允吾和唐穀(今青海樂都西),亦被羌人打敗,張鴻和隴西長史田颯戰死。同時,天水郡兵也在白石被牢姐羌人打敗,死一千餘人。歸附金城郡縣的燒當羌有人犯法,臨羌縣長將其女頭領銅鉗逮捕,殺其種人六七百名,消息引起明帝重視,他譴責妄殺無辜的長吏,要求地方為該種尚存者送去醫藥,允許其回歸故地。
永平元年(58年),中郎將竇固、捕虜將軍馬武率大軍4萬,在金城郡之浩門與燒當羌大戰,斬首600級。追至洛都穀,卻被羌人打敗,死一千餘人。滇吾率羌人出塞,馬武領兵窮追不已,在東、西邯(今青海化隆南),將燒當羌人打敗,殺四千多人,餘眾七千人投降,被安置於三輔。滇吾遠遁。其弟滇岸向駐守狄道的謁者竇林投降,被封為歸義侯,加號大都督。次年,滇吾也向竇林投降,弟兄二人都被送到洛陽,受到漢明帝的接見。滇吾之子東吾立為燒當羌首領,他入居塞內,安分守己。
建初元年(76年),安夷縣(今青海平安)吏強搶卑湳婦女為妻,其夫不滿,將該吏擊殺。安夷縣長宗延領兵追捕羌婦之夫出塞。卑湳眾羌怕無罪而被誅殺,遂群起殺死宗延,然後與勒姐羌和吾良羌聯合反叛。隴西太守孫純派遣軍隊在和邏穀殺死卑湳羌數百人。次年夏,滇岸子迷吾(?—87)不願忍受壓迫,率諸羌離開金城郡縣出塞。金城太守郝崇率兵追擊,迷吾在荔穀應戰,漢兵戰死兩千多人。武裝反抗迅速擴大,諸種羌人與屬國盧水胡皆起兵響應。迷吾率諸種羌5萬餘人進襲隴西、漢陽,被東漢車騎將軍馬防、長水校尉耿恭打敗,迷吾等投降。馬防築索西城(今岷縣北梅川鎮),駐兵防守,並恢複各地的亭候,以便守候和報警。
元和三年(86年),迷吾與其弟號吾重新聯合諸羌武裝反抗。號吾率兵入隴西境,被郡兵俘獲。號吾說:“獨殺我,無損於羌。誠得生歸,必悉罷兵,不複犯塞。”隴西太守張紆將號吾放還,羌人各部都退回原居地。迷吾率燒當羌人退至黃河北的歸義城(今青海貴德北)。駐紮於安夷的護羌校尉傅育挑撥羌人與當地的胡人(即小月氏人)互鬥,羌、胡不願,紛紛逃亡出塞,歸附迷吾。
章和元年(87年),護羌校尉傅育請準調發隴西、張掖、酒泉、漢陽、金城諸郡兵2萬人,令隴西郡兵占據黃河以南,張掖和酒泉二郡兵在西邊阻擊,約期合兵,襲擊燒當羌人。迷吾得知消息,徙廬帳遠去。傅育率精騎三千窮追不舍,至建威南邊的三兜穀(今青海尖紮西北)。燒當羌人夜間偷襲漢軍營寨,傅育及士卒880名戰死。等其他各郡兵趕到,羌人已經全部撤退。
東漢明帝以張紆代任護羌校尉,率萬餘兵屯衛於臨羌。迷吾率七千騎兵入金城塞,在木乘穀被打敗。迷吾遣使與張紆議和,張紆偽稱同意,邀其至臨羌會晤。迷吾率大小頭領800餘人至,張紆背信棄義,在酒中投毒將諸人醉倒,全部殺死,以迷吾等5位首領的頭顱祭奠傅育之墓。然後又派兵在山穀放肆地殺戮燒當羌人,並生俘兩千餘人。迷吾之子迷唐得到父死噩耗,怒火中燒,聯合燒何、當煎、當闐諸羌,待黃河結冰,向塞內大舉進擊,張紆無法鎮壓。章和二年(88年),張紆以處置無方,被撤換,張掖太守鄧訓繼為護羌校尉。
鄧訓是東漢開國功臣鄧禹之子,有勇有謀。為了對付羌胡的聯合反叛,他首先采取隔斷羌胡的措施。原來,在湟中地區居住有小月氏人,該族有騎兵兩三千人,驍勇善戰。迷唐欲與小月氏聯合,鄧訓令漢軍護衛小月氏人,不許與羌人接觸。又以恩信對待小月氏人,將其婦女兒童全都撤進臨羌城內保護起來,並給小月氏人治病。燒當羌人一無所獲,隻得退走。然後,鄧訓從小月氏中挑選幾百名勇敢青年,稱湟中義從胡。不少羌人為鄧訓的恩信感召,也來投靠。連燒當羌頭領迷唐的叔父號吾也率本族800戶,向鄧訓投降,迷唐的力量削弱。
經過充分準備,鄧訓率漢、羌、胡四千兵出塞,在寫穀大敗迷唐,殺600餘人,擄牛羊等1萬餘頭。迷唐不得不放棄大小榆穀,遠避到頗岩穀,許多部眾離散。次年春季,鄧訓以長史任尚率六千軍隊渡河襲擊燒當羌人主力,並乘勝追擊,給迷唐以致命打擊,迷唐收拾餘眾,西遷一千多裏。其餘各支曾經附從迷唐的羌人部落,紛紛向鄧訓歸順,並納信為質。鄧訓對他們予以妥善安置,邊境重又得以安寧。
永元四年(92年)冬,鄧訓病逝於任所。繼任護羌校尉聶尚,派遣使者召呼迷唐率眾返回大、小榆穀居住。迷唐回大、小榆穀以後,讓祖母卑缺到臨羌麵見聶尚。隨後,聶尚親送卑缺到邊塞,然後讓譯者田汜等5人護送其回部落。迷唐乘機將田汜等人殺死,飲其血與諸羌部落頭領結盟,然後合兵進襲金城邊塞。永元五年(93年),朝廷將聶尚撤職查辦,派原居延都尉貫有任護羌校尉,貫有在離間諸羌胡的同時,率兵攻擊迷唐,並在逢留大河建城塢,築河橋,置大船,以加強防守。迷唐率部眾遠徙賜支河曲(今青海共和南)。永元八年(96年),新任護羌校尉史充率兵襲擊燒當羌人,迷唐率眾迎戰,大敗漢軍,殺數百人。次年,史充被免職,迷唐率兵入塞,攻擊隴西郡,諸羌響應,會合3萬步騎,大敗隴西兵,殺死大夏縣(今廣河西北)縣長。朝廷派遣征西將軍劉尚等率大軍討伐,迷唐在臨洮南與漢軍大戰,互有傷亡。永元十年(98年),和帝派謁者王信、耿譚屯兵枹罕,處置羌人。耿譚以豐厚的賞賜,誘使羌人歸附,迷唐在被孤立以後,向其投降,徙居金城,並於十二月率諸羌首領至都城洛陽向和帝貢奉朝見。
漢和帝令迷唐率種人回大、小榆穀居住,護羌校尉吳祉且加以逼迫。迷唐不願出塞,不得已於永元十二年(100年)聯合湟中諸胡,反叛而去。
迷唐因累姐羌人曾歸附東漢,率兵殺累姐頭領,引起諸羌不滿,力量削弱。新任護羌校尉周鮪(wěi)、金城太守侯霸會合諸郡兵及羌胡兵共3萬人,與迷唐戰於允川,燒當羌被殺400餘人,降6000餘人,迷唐隻剩下數百追隨者,不得不遠徙賜支河源,依附發羌。其後,朝廷又任命曹鳳為金城西部都尉,駐守龍耆,金城長史侯霸在歸義、建威(今青海貴德北)、東西邯、逢留設屯田,在沿邊層層設防,終於有力地限製了燒當羌人,使其無法入塞。至永初年間,迷唐逝世,其子率所剩數十戶降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