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摧枯拉朽的滅吳之役(3 / 3)

陳乞延續父親的策略,施恩惠於百姓,這為家族贏得良好的口碑。可是齊景公去世後,國政卻仍然由國氏和高氏等老貴族把持。是到了新舊交替的時候了,作為新貴的陳氏要從老貴族那裏爭取更多的政治話語權。憑借著陳氏家族在齊國民眾中崇高的聲望,陳乞振臂一呼國人響應。驅逐執政的國夏和高張,立齊悼公。而陳乞出任宰相,獨攬大權。

權力場上的高歌猛進,卻不能掩飾對外戰爭的羸弱。公元前485年,吳王夫差大舉伐齊。驚慌失措的陳乞竟然謀殺齊悼公以謝吳師,君主成為權臣手中可隨時撕毀的紙牌。然而妥協並非製勝之道,在第二年的艾陵之役中,齊國人仍然一敗塗地。唯一讓陳乞感到幸運的是勾踐在南方發動的攻吳戰爭,不經意之間拯救了齊國。

陳氏家族在政壇上一手遮天,儼然已是無冕之王,陳乞的兒子陳恒重演了父親弑君的“壯舉”。公元前481年,齊簡公成了陳氏家族的又一個犧牲品。比之晉國,齊國的君主顯然更有如坐針氈的不安全感。從齊襄公到齊桓公,從齊莊公到齊悼公,如今又輪到齊簡公,弑君遊戲的流行顯然暗示著權力悄悄地轉移了。

由於習慣的因素,我們把陳氏改稱為“田氏”;陳恒改稱為“田恒”,他的另一個名字叫“田常”。田恒是田氏最終得以代齊的關鍵人物,他執政齊國二十九年。並延續陳無宇和陳乞的惠民政策,減輕剝削,爭取民眾。殺盡公族中之強者,擴大田氏封邑。封邑麵積大於齊國之公室,終使齊政皆歸田氏。

半個多世紀後,到公元前391年,田恒的曾孫田和終於捅破薄薄的窗戶紙,遷齊康公於海上。田氏由是獨占齊國,這已是戰國時代的事了。

我們再來看看南方楚國的艱難複興。

自從吳夫闔閭攻破郢都後,曾經盛極一時的楚國在鬼門關口繞了一圈又生還了。大難不死的楚昭王知恥而後勇,痛定思痛後楚國走上重振雄風之路。楚昭王深知無法與吳國做正麵對抗,便將矛頭對準鄰近的諸侯與蠻夷。公元前496年,楚國將頓國從地圖上抹去;公元前495年,楚滅胡國;公元前491年,討伐蠻夷,俘其君臣,大獲全勝。經曆陣痛後楚國人又重新尋回擴張的激情。

楚昭王將複興的大棒交到楚惠王手中,可是一場兵變差點讓楚國陷入災難之中。兵變主角白公勝(即熊勝)是前楚太子熊建之子,當年與伍子胥一同逃亡到吳國。多年之後,楚惠王特許他回國,並封他為白公,算是對太子熊建所遭遇的不公正待遇平反。熊勝的父親死於鄭國人之手,他與伍子胥一樣,身上流淌著複仇的血液。為報父仇,他多次要求出兵討伐鄭國。但是令尹子西不僅未應允,而且與鄭國締結同盟。

惱羞成怒的熊勝將一腔怨氣傾瀉到令尹子西身上,在雇用刺客刺殺子西失敗後,熊勝不惜鋌而走險以政變的方式來取對手的人頭。公元前479年,熊勝找到了一個進軍郢都的機會。這一年,他打敗了吳國人的入侵,便以獻捷為由揮師入郢。楚惠王迎來的不是衛國英雄,而是一群叛逆者。熊勝的軍隊迅速控製首都,殺死楚令尹子西和司馬子期,並劫持了楚惠王。

慶幸的是,自幼漂泊他鄉的熊勝在國內缺乏深厚的根基,而楚國向來不乏智勇雙全的英雄。葉公沈諸梁成為穩定國家的中流砥柱,他率軍隊進入郢都。王師的到來得到國人的鼎力支持,勢單力薄的熊勝終於敗走,走投無路之下他隻有絕望地選擇了自殺。

總有人不自量力,小小的陳國借楚國內戰之機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冒冒失失地進攻楚國。趁火打劫的結果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實際上陳國不僅是蝕把米,而是葬送了整個國家。楚國在平定熊勝之亂後,立即揮舞武士之刀殺氣騰騰地劈向陳國。這雷霆萬鈞之勢,是陳國人所無法招架的。公元前478年,陳國成為楚國利齒血口下的又一犧牲品。陳閔公成了刀下之鬼,而國家也隨之被楚國所吞並。

在之後的三十年裏,楚國表現出令人不可思議的低調。幾乎在國際舞台上消失,既不與晉和齊爭雄中原,也不與越國角力東方。楚惠王是長壽的君王,統治楚國超過半個世紀。他韜光養晦,似乎與世無爭。隻是埋頭於閉門造車,似乎超然於競爭之外。直到三十年後,楚國人才又讓天下人眼前一亮,再度出鞘的寶劍比以往更加寒氣逼人。

公元前447年,楚惠王即位四十二年後,開始他一生最輝煌的擴張。楚國的戰車踐踏蔡國的土地,這個在西周初便建立且曆史悠久的諸侯國,又被楚國人括入囊中。兩年後,又一個古老的諸侯國被楚國所吞並,這便是以“杞人憂天”故事而聞名的杞國。屢屢得手的楚國繼續向東擴張,目標直指江淮之北之地。在越國滅吳後,勾踐未能盡征服該地之各部落。楚惠王以一往無前的意誌武力征服,東拓領土至泗水之上,盡有江淮以北之地。

此時距吳楚柏舉之役,已整整過去六十年。曾經的敵人吳國早已如雲煙散去,而奮鬥不息的楚國人又回來了。楚惠王以半個世紀的艱辛打拚,打造出一片新天地,這也使得在戰國時代楚國仍是七雄之一。

不是每個國家都有楚國的幸運,春秋最後的霸業是勾踐創造的,但越國的霸權隻是曇花一現。

平心而論,越國隻是僻處東南的小國。地小人稀,文明落後,難成氣候,越國的奇跡隻是因為有勾踐這樣的曠世英雄。滅吳之役,使越國迅速取代吳國而成為軍事力量最強的國家。勾踐不失時宜地會齊和晉諸侯於徐州,並致貢於周,開始將東南夷國的影響力滲透到中原大地。已經全然落魄的周元王封勾踐為伯,這意味著周王室承認越為諸侯之長,隻是這種任命的象征性意義大於實際意義。但是勾踐慷慨的施舍仍然贏得了諸侯們的尊重,他以淮上地予楚,歸還吳國所侵占的宋國土地,並將泗水以東六百裏之地劃給魯國。這樣大手筆的贈送,鞏固了越國在江淮東部的霸權地位。

可是自滅吳之役後,越國衰落的征兆初顯。首先是越國第一謀士範蠡悄然離去,他輔佐勾踐二十餘年功勞赫赫。這個明智的人深知“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至理,越王複仇心願已遂,稱霸之業已成。功成名就之後,能共苦的人未必能共樂。盛名之下,難以久居。他急流勇退,雲遊四方。最後落腳於齊國陶地,開始了他人生第二次創業。精於政治謀略的他,在經商上亦有超人的天分。竟然在商場上所向披靡,富甲一方,號為“陶朱公”。

可是另一名大功臣文種則下場悲慘,他的好友範蠡曾寫信給他,提醒越王“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安樂”。文種卻自恃功勞甚大,不願像範蠡那樣灑脫而去。果然如範蠡所料,勾踐的猜忌之心日甚一日。當年文種為滅吳提出九策,而勾踐僅用其三策便大功告成,所以他不能不提防著文種以同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勾踐的一席話暗藏殺機:“當年你的九策,僅用三策就破強吳,還有六策尚在。希望你到九泉之下,用這些計策對付吳國的祖先。”並賜送一柄屬盧之劍,文種明白越王欲置己於死地,最終隻能以伏劍而死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越國的人才與勾踐的意誌是這個東南小國得以威懾天下的原因所在,當這兩大元素不複存在時,越國走向衰弱似乎是必然的趨勢。公元前465年,一代偉人勾踐與世長辭,我們不能奢望其繼承者有他因坎坷而磨礪出的堅強品質,能小心翼翼地維持國祚已屬幸運。

進入戰國時代的越國失去與諸雄抗衡的資格,在公元前306年終亡於楚國人之手,這時離勾踐去世已經過去了一百六十年。

春秋史是從平王東遷的公元前770年始,然而何時結束卻有不同爭議。一般的說法是結束於公元前476年,不過這個時間段的劃分並沒有特殊的曆史事件,隻是以周敬王去世作為一個時代的標誌。考慮到春秋後期周王實際毫無作用可言,這種劃分時代的方法顯然隻有某種政治上的象征意義。也有人認為春秋應劃到公元前453年,這一年晉國趙、韓和魏三家顛覆知瑤,為晉國三分奠定了基礎。如果以司馬光《資治通鑒》的劃分方法為依據,則是在公元前403年,即趙、韓和魏被冊封為諸侯,以“三家分晉”為跨入戰國時代的標誌。

眾說紛紜,筆者無可適從。竊將春秋結束的時間,即傳統的公元前476年略延長至公元前473年。是年勾踐滅吳,這使得春秋後期最重要的曆史事件不至於因人為因素而尷尬地被分割在兩個不同的時代。總的來說,春秋大約延續了三百年的時間,而戰國則大約延續了二百五十年,這樣略可以說春秋與戰國是平分秋色吧。

春秋是一個大變革的時代,這個變革是全方位的。並且意義深遠,充滿了探索和創新的精神。“天無二日”的一王獨尊局麵被徹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以霸主為主導的政治新格局。在春秋霸主中,最著名的有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吳王闔閭和越王勾踐等;除此之外,鄭莊公、楚武王、楚成王、晉襄公、晉景公、晉悼公和齊景公等也有過不俗的表現。春秋的亮點在於君王並非絕對的主宰,貴族階層對國家的影響力時常超過君王。如晉之六卿、鄭之七穆和魯之三桓,還有宋國華和向二族,以及最後奪取齊國的田氏(陳氏)家族,均為強勢之貴族。國與國之間有力量之角逐和霸業之更替,國家內部則是君臣之爭和貴族間之傾軋。

與後來之亂世,如南北朝和五代十國不同,春秋時期混亂的表麵下,實際上飽含生機與活力。君與臣,以及臣與臣之間的相互牽製,反倒形成一種平衡機製。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因為權力有了製衡的力量,這種機製因其非獨裁性的色彩,使得整個社會仍未脫離文明的框架。絕不似其他亂世時代,暴君橫出,踐踏人性的尊嚴。在三百年的春秋史中,國家林立,湧現出的君主與權臣不計其數。但真正稱得上暴君的,卻非常少。傳統的禮儀文化雖然衰落了,但仁義的精神仍被奉為圭臬。

如果我們做一個不太貼切的對比,春秋時代略近於近代歐洲。國家主義興起,各國為生存空間而戰。既有野蠻的一麵,亦有文明的一麵,新的思想層出不窮。春秋時期的法、道和儒三家對中國影響至深至遠的思想,已初步確立。管仲與子產的重法精神,比起戰國時期的商鞅和韓非子,多了幾分理性與人性;老子留下五千字的真言,成為博大精深的道家思想不朽的源泉;孔子的儒學思想雖然在其生前未能大放光芒,但卻成為未來兩千年中國政治思想的定海神針。

春秋是開放的社會,華夷之辨,不在血統,而在文明。華夏族的開放心態,使其可以融合諸多夷狄,楚、吳和越這些夷國,最終都成為華夏文明的組成部分。這也是華夏民族大發展的時代,更呈現強勢文明之優勢。勇敢與堅強成為這個大民族奮發進取的力量來源,春秋的史詩無處不寫著勇敢的字樣。人表現出來的大無畏精神,完全不亞於荷馬詩章下所歌頌的英雄。趙氏孤兒、伍子胥複仇和勾踐臥薪嚐膽等膾炙人口的故事,是春秋血性濃縮的寫照。

春秋之史事,有終結之時,這本小書也將曲終收撥。以短短數十萬字收藏三百年之震蕩曲折之故事和百十號英雄人物的非凡人生,勢必是掛一漏萬。所以堅持者,蓋以為能做些許投石問路的粗活和拋磚引玉的鋪墊。筆者深信不疑的是故事有結局,而那勃勃生機之時代所孕育的精神之光,卻沒有停泊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