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
［1］本篇選自《沈從文全集》。該文曾以《湘行散記——鴨窠圍的夜》為篇名，發表於1934年4月《文學》2卷4號。1934年初，沈從文因母病還鄉。散文集《湘行散記》便是作者重返湘西的產物。作者從常德沿沅水溯流而上，娓娓敘出這條延長千裏的水流及各支流的鄉村景物和人事，山川景物、民情風俗、地理物產、人事現狀、原始遺跡便接連不斷地閃現出來，交織成令人目不暇接的五彩畫卷，並在其中蘊含著作者對民族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思考。
沈從文(1902—1988），原名沈嶽煥，筆名休芸芸、甲辰、上官碧等，字崇文。湖南鳳凰縣人。沈從文是現代著名作家、曆史文物研究家。14歲時，他投身行伍，浪跡湘川黔邊境地區，1924年開始文學創作，1931年至1933年在山東大學任教，抗戰爆發後到西南聯大任教，1946年回到北京大學任教。建國後在中國曆史博物館和中國社會科學院曆史研究所工作，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曆史的研究。沈從文一生創作的作品結集約有80多部，是現代作家中成書最多的一個。他以“鄉下人”的主體視角，審視當時城鄉對峙的現狀，批判現代文明在進入中國的過程中所顯露出的醜陋，提出了他的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本於自然，回歸自然的哲學。主要著作有：中長篇小說《邊城》、《長河》、《阿麗思中國遊記》；小說集《龍朱》、《旅店及其他》、《石子船》、《虎雛》、《阿黑小史》、《月下小景》、《八駿圖》、《如蕤集》、《從文小說習作選》、《主婦集》、《春燈集》、《黑鳳集》等。散文有《從文自傳》、《記丁玲》、《湘行散記》、《湘西》、《廢郵存底》、《燭虛》、《雲南看雲集》；學術著作《中國古代服飾研究》。
［2］頂罐：炊具。罐底呈球麵狀，用時置於三足圓形鐵架上，狀似商鼎。
［3］九品蠟：供祭神用蠟燭，九品即九支。用時按一定方式組合排列，或一字式，或品字式。
【思考與練習】
一、為什麼說這篇文章具有抒情詩氣氛？
二、此文的感情基調是什麼？為什麼說文中含有一股沉痛的隱憂？
春［1］
穆旦
綠色的火焰在草上搖曳，
他渴求著擁抱你，花朵。
反抗著土地，花朵伸出來，
當暖風吹來煩惱，或者歡樂。
如果你是醒了，推開窗子，
看這滿園的欲望多麼美麗。
藍天下，為永遠的謎蠱惑著的
是我們二十歲的禁閉的肉體。
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鳥的歌，
你們被點燃，卷曲又卷曲，卻無處歸依。
嗬，光，影，聲，色，都已赤裸，
痛苦著，等待伸入新的組合。
【注釋】
［1］本篇選自《九葉派詩選》。《春》寫於1942年2月。
穆旦(1918—1977)，原名查良錚，祖籍浙江海寧，生於天津。穆旦是20世紀40年代“九葉派”詩人的代表。他用豐富的詩歌意象來暗示、象征自己在現實中感受到的憂憤和痛苦，追求知性和感性的結合，使思想知覺化、感覺化，把詩歌真正帶入到現代人那種焦慮、不安，在自我分析中自我否定的悲劇性的靈魂狀態之中，將現代主義詩歌推向了成熟。
【思考與練習】
一、請分析此詩中“春”這一意象與傳統古詩詞中“春”意象的區別。
二、結合穆旦其他詩作，思考穆旦詩的現代性特征。
自然之聲［1］
德富蘆花
（一）高根風雨
今年五月中旬，我在聳立於伊香保西邊的高根山峰頂，藉草而坐。
前麵，大壑赫然張開巨口。隔著這條溝壑，左首聳立著榛名富士，右首聳立著烏帽子嶽。兩山之間，夾峙著榛名湖，水窄如一幅白練。湖的對麵，掃部嶽和鬢櫛嶽等高山臨水而立，將湖麵映襯得更加低平。烏帽子嶽右麵是信越境的群山，雪光燦燦，如波濤綿亙於天際。
近處諸山，呈現出一派絳紫色的肌膚。其間，屹然聳立於大壑之旁、嵯峨挺拔的烏帽子嶽，山頭皆由峭立的碧石組成。山肌曆經風雨霜雪的剝蝕，形成條條襞溝。適值五月中旬，春天來到了山中。山表和山腹的襞溝裏長滿了楢類植物，青葉如織，恰似幾條青龍蜿蜒下山而來。又像飽漲的綠瀑，從榛名富士山麓跌落下來，彙成綠色的流水，一齊奔注到右邊的大壑之中。壑底立即騰起幾座小山，掀起綠色的餘波。
時候正是午後二時許。空氣凝重，悶熱。西邊天空露出古銅色。滿眼青山，沉沉無聲。嚇人的寂靜充盈著山穀。
坐了片刻，烏帽子嶽上空，濃雲翻卷，色如潑墨。不知從何處傳來了殷殷雷鳴，為即將襲來的暴風雨敲響了進攻的鼓點。頓時，空氣沉滯，滿目山色變得憂戚而昏暗。忽然，一陣冷風，颯然拂麵。湖水聲，雨聲，搖撼千山萬穀的樹木枝條的聲音，在山穀裏驟然而起，彌漫天地。山嶽同風雨激戰，矢石交飛，殺聲震耳。
抬眼遠望，烏帽子嶽以西諸山，雲霧蒙蒙，一片灰藍。這裏正當風刀雨劍，激戰方酣之時，國境邊上的群山，雪光鮮亮，倚天蹈地，巋然矗立。中軍、殿軍排列二十餘裏，仿佛等待著風雨的來襲。宛如滑鐵盧［1］的英軍布陣，沉鬱悲壯。使人感到，處處浸滿大自然的雄奇的威力。大壑上麵，突現著一棵古老的楢樹，一隻梟鳥兀立枝頭，頻頻鳴叫。
已而，雷聲大作。雲在我的頭上黑黑地遮蔽著。風颯颯震撼著山壑。豆大的雨滴，一點——兩點——千萬點，劈劈啪啪落下來。
驀然間，我衝出風雨雷電的重圍，直向山口的茶館飛跑而去。
（二）碓冰流水
為探尋秋的蹤跡，某年秋季的一日，我獨自從輕井澤出發，沿古道而行。距碓冰山峰四裏之遙，紅葉已經散盡。落木寒山，翠鬆幾點。蕭散之致，可畫可歌。
再向下走，滿山皆是枯萎的芒草。不由感到“秋老群山亦白頭”了。這時，淺間山頓時陰暗下來了。山腳日影明麗，而山頭卻點點滴滴，秋雨落到了帽子上。我一邊走一邊吟誦：“時雨霏霏下，獨行萱草山。”一陣秋雨，遍山芒草沙沙作響。聲如人語。舉傘佇立片刻，陣雨戛然停歇，隻剩下一片靜寂，周圍仿佛空無一物。“山中人自正”，這話說得有理。正當我心清如水的時候，不知打何處傳來清越的響聲，蕭蕭而起，颯颯滿山。啊，這就是碓冰河的流水穿過穀底的聲音吧。
【注釋】
［1］本篇選自《德富蘆花散文·自然與人生》。
德富蘆花（1868—1927），日本現代著名作家。本名德富健次郎，出生於熊本縣貴族家庭。是一個富於民主思想的人道主義與自由主義者。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不如歸》、《黑潮》，隨筆集《自然與人生》、《蚯蚓的夢囈》。
《自然與人生》裏的文章，基本上寫於1898年。德富蘆花在論及自己的寫作意圖時說：“題目定為‘自然與人生’，並不是運用科學的方法，論證大地和人類的關係，隻不過是將幾頁關於自然界以及人生的寫生文字公布於眾罷了。這些文字都是作者經過耳聞目睹，心中有所感，隨即親手直錄下來的。”《自然與人生》裏的散文，篇什短小，構思新巧，筆墨靈秀，行文自然，語言曉暢而富音韻之美，精確描摹了大自然的千變萬化，蘊涵著作者對自然深切的愛，對人生的獨特理解。
［2］滑鐵盧：位於比利時中部。1815年，英普聯軍在英將惠靈頓指揮下，在此地擊潰拿破侖。
【思考與練習】
一、請分析此文摹寫自然界聲音的技巧。
二、《碓冰流水》傳達了一種怎樣的人生境界？
寂寞［1］
梭羅這是一個愉快的傍晚，全身隻有一個感覺，每一個毛孔中都浸潤著喜悅。我在大自然裏以奇異的自由姿態來去，成了她自己的一部分。我隻穿襯衫，沿著硬石的湖岸走，天氣雖然寒冷，多雲又多風，也沒有特別分心的事，那時天氣對我異常地合適。牛蛙鳴叫，邀來黑夜，夜鷹的樂音乘著吹起漣漪的風從湖上傳來。搖曳的赤楊和白楊，激起我的情感使我幾乎不能呼吸了；然而像湖水一樣，我的寧靜隻有漣漪而沒有激蕩。和如鏡的湖麵一樣，晚風吹起來的微波是談不上什麼風暴的。雖然天色黑了，風還在森林中吹著，咆哮著，波浪還在拍岸，某一些動物還在用它們的樂音催眠著另外的那些，寧靜不可能是絕對的。最凶狠的野獸並沒有寧靜，現在正找尋它們的犧牲品；狐狸，臭鼬，兔子，也正漫遊在原野上，在森林中，它們卻沒有恐懼，它們是大自然的看守者，——是連接一個個生氣勃勃的白晝的鏈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