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丘八的事情過後,敬純在場裏踏實了許多。心裏踏實了,幹活也就更踏實了。他甚至忘了自己在張莊還有著老婆孩子,自己是林場的人,外麵的世界於己無幹起來。就在他快要把以前忘卻的時候,一個人的到來又將他牽扯進了張莊。
這一天,天快傍黑的時候,有人告訴他,林場外麵有個女人找他,他想不出除了平順娘之外,還會有什麼樣的女人找他。急急忙忙趕出去看時,卻見來人竟然是平安的娘。
敬純再見到平安娘時,幾乎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他眼前的女人又哪裏是那個風姿綽約的大家閨秀呢,分明就是一個挨打受氣的村婦無疑。她平日裏穿戴雖說不上太過講究,總還是得體的。村裏男人在評說起女人的穿衣打扮時,也常拿她來說項,說她衣著盡管不光鮮,但總有一種富貴形象的流露。她是那種人見人愛的、光潔幹淨的女人。而今,她的頭發亂蓬蓬的覆著半張臉,不到五十歲的人,背已現了佝僂相,大概是荷受了太多的沉重吧。
敬純驚愕半晌,一時間兩人默默許久,沒有講出一句話來。最後,還是平安娘開了腔:“哥,我來是想跟你說一聲,我可能在張莊呆不長了。我走後,你替我和他爹多照看著平安一點,那個孩子心性軟,太老實了,沒人管沒人問,會吃虧的。”敬純慌忙問道:“妹子,你不在張莊呆,又會去哪裏呢?”“這個,我現在不能說,以後你會知道的。”聽了這話,當時敬純也沒有太在意,隻是後來平安娘出了事,他才意會到這話是有深意的。“你這一節,日子過得咋樣?應該還好吧。”敬純緊接著又追了一句。平安娘在一霎時,眼淚嘩的就下來了,嘴裏卻是淡淡地道:“沒事的,還好,還好。我隻想著該走了,對哥再囑托一聲,以後對平安他爹也好有個交代。”說完,竟不待敬純答話,別轉頭徑自一路抽噎著走了。敬純心想平安娘一定是有了太多的委屈,要不然她不會尋了自己來,來了卻又覺出和自己多說的不太合宜,因此上抱淚含聲的走了。念及此,他忍不住朝那漸行漸遠的背身喊:“妹啊,照護好自個兒!”
敬純離開張莊後,厄運也降臨到了平安娘的頭上。她的頭上被扣上“土匪婆子”和“地主分子”的帽子。說她是“土匪婆子”,因為平安爹生前是一個遠近聞名的土匪頭子。說她是“地主分子”,因為她那被平安爹殺了個精光的娘家是千裏外方圓百裏內有名望的大地主。她白日裏被指派去幹一些粗粗重重的活,晚上日子更是難熬,她背上常常插著一塊上麵書寫“土匪婆子、地主分子”的厚重木牌接受批鬥。作聲淚泣下的反省是小事,要命的是那些鬥人鬥得興起的人們,常常幾十個人圍定她,推來搡去,有好幾次她都被顛得昏暈在地。成夜成夜的熬她,不許她睡覺,連眼睛閉一下都不行,白天還要她照常出工。她幹著活,幹著活,撲通一下栽倒成了經常事。一個女人連命都保不囫圇,又哪裏還有心思去梳洗打扮呢?所以她也就日見一日的邋遢了自己。如此還不算,那個瘸孫子河貴偏偏又蹦了出來,揭發她和***分子張敬純有不正當男女關係,要對她進行徹底清算,於是有更多的摧殘落在身上。她天天都似在滾油鍋裏被煎著,滾釘頭裏被軋著。好不容易等到那一天有了些寬鬆,她能夠回到家裏與兒子媳婦聚上一聚,她便似又活過來了一番。看到兒子媳婦能夠平平安安的,她心裏或多或少的得到一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