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菊也被自己剛才揮出去的那一拳,嚇得呆愣起來。木木的看著婆子蹦跳,仿佛映在眼底的是一個與她毫無幹係的人做著與她毫無幹係的事。
香菊打了婆婆,畢竟非同小可。在巴河一地,還從來沒有過這樣事情的發生。至於是非曲直,眾人中都感到誰也裁決不下。怎麼辦呢?還是將她們交官處理吧。眾人眼中的官,不是什麼官府衙門,而是時任黃郎廟保長的黃大朋那裏。村裏人有什麼事私下決斷不下時,常常去他那裏討個說法。他也樂得作出一副秉公為範的樣子,村中的俗務瑣碎,他多少也能給計較出個清楚明白。因此上,黃大朋在黃郎廟雖說不上深孚眾望,倒也能得些人心。
眾人推著搡著,把香菊婆媳二人送到村公所裏黃大朋的跟前。聽人講了事情的原委,他也覺得挺是稀罕。一直婆婆打兒媳似乎是天經地義,兒媳打婆婆仿佛就該是逆了天條。香菊這小媳婦兒,好大的膽子,竟敢動手把婆婆打了。往後這黃郎廟、這巴河,還有何規矩可言?他一時怒不可遏,戟手點指香菊:“就算婆婆有千般不對,再怎麼講她也是為老的人,你打他,是天理不容啊!”
香菊呆呆的望著黃大朋,沒有了思維,機械的僵立著。看她麵無表情,自己的言語她渾然不覺,黃大朋更是來了氣,對著那婆子道:“既然她打了你,你當十倍償還於她。即刻動手,揍得她通曉事理,揍得她明白。”那婆子得了這樣的言語,一時膽氣豪壯。走到香菊身前,高高捋起袖子,啪啪的摑起了大嘴巴,直打到香菊兩頰腫起老高,口中和鼻中有血淌流出來。她兀自不解胸中忿氣,還要再行扇打下去。一旁的那些女人們看不過,死命的攔擋,她才告罷。看眾人意思,她不能再動香菊分毫,心中老大的不情願,當即扭頭轉身,一跺腳,忿忿的往家的方向走去。臨走,冷冰冰的拋下一句話:“你這個喪門星,八輩子不許你再踏進家門半步。”她一走,把一班人冷冷的晾在了那裏。眾人原是要黃大朋來裁斷她們婆媳爭端的,誰知竟讓那婆子逞了一回英豪,白白又讓香菊受上一頓冤屈。她們的藤蔓糾纏,卻是沒有半點解脫。
那婆子一走,大家都對黃大朋抱怨上了。說他偏袒,明明香菊多受了委屈,卻讓那婆子張狂。以後這香菊在家的日子還有法過嗎?以後暫且不說,隻眼下香菊能不能夠回到家中,尚且是另外一說。婆婆放言不讓她進門,若是她顧自回去,又豈會得了好去?不讓她回家,卻讓她去哪裏呢?任由她挨了打,受了傷,不明不白的回到娘家,她的娘家人絕不會幹休,勢必會鬧出更大的麻煩來。若是讓她隨便跟隨某個女人住進家去,一來不方便不說,更主要的是香菊是一個寡婦,一個不祥之人,說到底,大家熱心歸熱心,要是安排她住進誰的家中,誰心裏都會犯含糊的。
大家計議了一陣,好在村公所裏有兩間閑房。暫且打發她住下,容日後再行打算。
香菊的魂兒渾如從身上遊走了一般,沒有一點活泛的氣息,隻一個勁的發呆。有人問她話,她也不發一言。有人湊上前去,看她眼中的光很是散漫,就擔心她會不會經不住刺激,發傻了呢?
大家打理住了香菊在村公所裏住下,回頭囑咐黃大朋,好生看護香菊,莫讓她被“狼”叼走了。還有一位大嬸子戳起他的腦門:“我們的黃大保長,可不要變成‘狼’喲!”本來是一句戲言,卻撓撥得黃大朋心裏癢癢起來。要知道,他平日對那香菊的美貌,可是垂涎已久,隻是無緣得手。香菊平日都是深居院中,再說不管怎樣講,香菊都算得上是自己的弟媳婦,同門之內,是要有些禁忌的。
眾人散去後,黃大朋也跟著回了家。在家停不上一停,即又轉身折回村公所。他心內擔憂,香菊萬一想不開,尋了短見,自己豈不是落下罪過?畢竟是給人家作過裁決的,並且自己的裁決在外人看來免不得有失公允。倘使香菊有了差池,別人說道起來,可都是自己裁斷不公種下的惡果。在家與村公所之間,他來回反複奔忙了好幾遭,每次都看到香菊和衣倒在床上,心裏也就放心了。
天黑下來後,他忽然想到,這香菊一直倒在床上也不對,難不成她早已出了意外。念到這一章上,他便又投身向村公所而去。其實,在天落黑時,他剛從村公所回來。他也知道自己掛念得多了,尋思就算是自家的老娘在那裏,也不會這麼上心。
第二天早晨的第一縷光線透過窗欞映進屋內,香菊醒過來了,她從昨日的驚噩中醒過來了。夜來的那一度又一度的魚水之歡,將她從一片沉溺的海中打撈上來。她絮絮的話語,將鬱結胸中的苦楚傾倒了出來,她的身子也一時清爽了許多。
好不容易,整肅完畢。香菊一臉的緋紅,眼波一動,不無嬌羞的對黃大朋說:“昨天晚上的那個人是你?”此話一出,她就知道問得多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