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純聽尚慶榮講完這一節,心中豁然明白:懸疑這麼多年的楊縣長被殺一案,想不到竟是尚慶榮作下的。一想起楊縣長,就想起楊縣長對自己的重看,心中也就生了對麵前之人的無邊恨意,眼睛一時瞪得溜圓。
尚慶榮什麼人,當然看得出其中蹊蹺。他見說起楊縣長,敬純立時沒了言語,知道他和楊縣長交遊甚厚,心中一定對自己恨得要緊,就迎著他的眼光道:“兄弟,你要是打算為楊縣長報仇,現在就可以把我的腦袋剁下來。死在你手下,也好過在別人那裏喪命。兄弟,動手吧!”
尚慶榮如此一說,又讓人想起了當日敬義橫死麵前,不由心中又生出不忍之心:“老哥哥,說句實話,你也是將死之人。毋須我再用刀,你也難逃一死,這都是你作惡多端造下的罪孽。”
尚慶榮一聽又是大笑起來:“這幾日,我終於可以不再像以前那樣東奔西跑的辛苦了,也能夠靜下心來尋思尋思。我就想,經常說那些作風不正道的女人是‘半掩門’,其實我們每個人又何嚐不是‘半掩門’呢?在心中開著一扇半掩的門,總刻意想著把好的一麵顯露給人看,而把惡的一麵掩進門裏。兄弟,你說我作惡多端,那是我沒有像有些人那樣對自己的惡遮遮掩掩。”
一席話說得敬純臉上起了羞臊:自己何嚐不是像尚慶榮說的那樣,將惡掩進門裏,而把好顯擺門外呢!就像敬義臨死之時,將女人和孩子托付給了自己。自己卻對她的女人動了心思,黑更半夜的去會那琴秋。私意就是想借著那夜的黑,來掩蓋心中的惡。說尚慶榮是一個惡人,難道自己就是一個好人嗎?
“人身上是有善也有惡的。”尚慶榮繼續說下去。“個人認為我也做過不少好事。譬如:我殺過日本人,幹過日本娘們兒,這也算是愛國的表現吧……”
敬純雖然不認可尚慶榮說的好事一定是好事,但他相信尚慶榮在一生中是確確實實做過許多好事的。隻是他開的那半扇門,把他的好給掩進了門內,而把他太多的惡顯現在眾人麵前。人被稱為好人的時候,是因為把惡隱藏得深的緣故。一旦那惡隱匿不住時,好人就成了壞人。像楊縣長,本來大家以為他是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縣長,結果就因為逛窯子為大家知曉,就由好縣長變成了壞縣長。有誰能夠說,逛窯子的縣長是個好縣長呢?如此一來,他的壞暴露的同時,也把他的好給遮掩起來。有誰會相信,一個逛窯子的縣長還會作下好事呢?
“我想如果有下輩子,還是做個好人吧。”尚慶榮接著道:“做個好人,至少可以睡個安穩覺。說實話,進到這裏來,是我睡得最為踏實的地方,終於可以不再算計別人和擔心被別人算計了。心裏邊沒了雜念,隻想著快要死了,得吃就吃,得喝就喝,得睡就睡。我如果不是惡人的話,睡個好覺是我天天都可以得到的東西啊!”
“做個好人,也挺難呐!人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不經意間作下壞事來。”敬純對了一句。
一句話觸到尚慶榮的痛處:“你像我,本來在黃郎廟活得好好的,也是個好人家的孩子。結果就在一個不經意之下,成為了壞人,並且一直沒有找到回頭的路。在十幾歲那年,我的姐姐被土匪擄走,我自作主張的去求黃大朋的爹爹救人,當時他是村裏的裏正。誰知他不但不敢招惹土匪,見我廝纏得緊,反倒把我打了一頓。我爹娘因為姐姐的事正窩著火,又見我被裏正打了,哪裏肯依?尋上門去,和他們家的人口舌起來。吵鬧到緊處,雙方就動起手來。動手的結果是我的爹娘被他們打死了。我一怒之下,憑著一股血勇也將黃大朋的父母殺了。殺了人後,官府要捉拿於我,沒辦法,隻好投身綠林,做了土匪。現在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對你剛剛出道時舍身相救你們村中被綁的‘肉票’那麼欣賞了吧。如果當初能有人像你那樣挺身而出,救下我姐姐;如果不是當初不經意間想著出了事要找裏正,我的爹娘也不會被他們打死。我也不會因為殺了人,而流落在外,不能在黃郎廟容身。更不至於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我也是因為和黃家五虎有這一梁子,所以黃郎廟的事一般不予過問。再怎麼說,也是黃郎廟的人,後來忍不住還是想關心一下。特別是聽說張莊人前去搶老天爺的金身,搶別的還好說,老天爺的金身那可是黃郎廟的命根子。所以就上了手,和紅槍會一番打鬥,不想卻是被紅槍會打得大喪了元氣,好長一陣子,沒有恢複過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