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人,便是定川城縣令趙通天,年逾四十,一張掉到人堆裏誰也認不出來的路人臉,偏偏卻是一副點頭哈腰的德行,遠遠退開三尺,望著顧息微的眼神如供佛一般。
“定川是兩國互通之道的唯一捷徑,西麵皆無屏障,易攻難守,青北人又不是沒有腦子,不打你打誰?”
“敵軍圍城三日而不攻,整日叫囂著‘速開城門,不殺一人’。且封鎖了四麵消息,連個求援信都遞不出去,我定川已無多餘糧草可支撐……”
“我都看到了。”
“殿下,可否冒昧問一句,您是怎麼進城的?”
息微轉頭看了他一眼,臉色有些古怪,卻依舊平靜答:“狗洞。”
趙通天一下子尷尬了起來,不知該如何接口,對方卻似乎根本沒有當回事,快速而果斷道:“沒糧草,向隔壁借。沒人敢去,我去。”
“這樣終究也是治標不治本……”
“你且放心便是,昨日我剛出青北的時候,已經向丞相傳了八百裏加急,有兵,有糧草,有物資,都會有的……”她將身子轉了過去,背對著所有人,一雙眼睛竟莫名有些微微發紅。
懷宋起了內訌,以國不可一日無君為名,諸多大郡鬧著要自立,氣焰囂張。朝中局勢混亂,無人出頭,反而另起內亂,以鍾越為首的臣子們譴責顧命大臣嚴少陵獨攬大權,意圖篡位,要求他交權交勢以平眾口。這不是一場巧合,而是一次預謀已久的內亂,鑼鼓一敲,場場大戲便開始按部就班上演。
嚴少陵在朝中的日子也很艱難,周身全是陷阱。即使收到了她的密信,出不出的了兵也很難說。
這一切的幕後操縱人是誰,不用想,她都知道。
很多年以前,她救下的那個少年身陷絕境卻堅韌如劍,眼神晴朗如湛湛青天,懂得償恩報仇,胸懷浩然正氣。所以她一直看不清、也不想看清他的真正目的,卻就在這半醒半夢之中,被埋下了一個永遠也走不出去的陷阱。
他曾這樣說過,長遙宮宮主青懸,來懷宋,是為了找她。
卻原來,百般布局,陰謀暗算,都是為了他自己。
恍惚之間,有什麼晶瑩的東西一閃而過,然而終究隻有一瞬。再看時,眼神已經早恢複了往日的清明,一句話從她嘴裏沉沉擲出。
“定川縣令趙通天,遵吾號令。死守定川長道,滴水不借,寸土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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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宋京朝堂。
這裏所處南方,天氣遠遠比青北要溫暖些。可即使如此,那些站在權力中央的人,臉上都帶著些透明的蒼白,帶著些黑雲壓城一般的緊張。
“京都內亂未平。這種時刻,嚴相親自帶兵前往定川,豈不是又要讓有心人鑽了空子?”兵部尚書一大把年紀了,卻依舊站出來阻止,
“施大人這說的是什麼話?”鍾越氣定神閑的從一旁站了出來,“我懷宋朝堂個個忠心耿耿,何謂有心人?”
“哼!”施尚書看起來有些氣憤,胡子抖得一顫一顫的。
“小人誤國啊!”
鍾越卻似乎根本沒有將他的話放在眼裏,隻抬起頭看向了嚴少陵,他的眼神裏帶著些高深莫測的算計,或許還有那麼一丁點的愧疚,不過,那都不影響什麼。他為誰做事,他自己清楚。
兩人仕途倒是有些相似,鍾越也早就從四品禦史中丞晉升為禦史大夫,與丞相、大司馬並列三公之位,朝堂中一大部分人都為他所用,嚴少陵動不了他,反而處處受製。
嚴少陵隻平靜的回望著他,這個人曾幫過自己,解過自己的窘境。一同入朝為官之後,更是經常把酒言歡,賦詩高歌,是自己少有的付出過信任的好友。他原本以為鍾越是這朝堂上少有的正直之人,卻從未去了解過他的身世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