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殘秋。
一陣夜風吹來，冷得刺骨。巷口掛著的燈籠四下搖晃，飄乎不定的燈光照著滿街飛舞的落葉，仿佛有無數幽靈在遊蕩。
更夫阿金和阿九豎起衣領，腋下夾著梆子，將雙手籠在袖子裏，一步步從深巷裏走出來。現在剛過三更，等巡完這條街，他們就可以回到自己的小屋裏，捅開爐火，暖和半個時辰。
阿九從懷裏摸出個酒瓶子，仰頭灌了一口，遞給了阿金，阿金剛湊到嘴邊，忽聽夜風裏傳來一陣悲淒淒的二胡聲。仿佛還有人在唱：“梧桐葉落……晚來風急，最無情……深秋夜雨，叫斷腸人……怎生得息……”
阿金猛灌了一口，抹抹嘴罵道：“這老瞎子，又在鬼唱，怎麼那僵屍不吸他的血！”阿九奪過酒瓶，又喝了一口，這次喝得急了，嗆得直咳，半晌才道：“你怎知那僵屍不吸他的血，沒準兒這當口那僵屍吸死了老瞎子，正高興地唱曲兒呢。”阿金啞著嗓子笑道：“僵屍唱曲兒？那可沒聽過，不知比前街的小玉唱得……”
他隻顧低頭走路，忽然“騰”的一聲，腦袋正撞在一個人的身上，阿金也沒看是誰，嘴裏罵道：“好狗不擋路，你……”他抬起頭，正好和那人打個對臉。隻見那人麵色慘白，散發披臉，雙目突出，兩道血線從眼眶直掛到嘴角，樣子猙獰可怕。
阿金雙眼一翻，登時嚇暈過去。阿九大叫一聲，轉身就跑。那僵屍腰不彎，腿不曲，一跳一跳地直追上來。
阿九沒跑出幾步，就覺得脖子被一隻冰涼僵硬的大手抓住，他頓時魂飛魄散，拚命掙紮，但就是無法掙脫。那僵屍張開大口，露出兩顆又尖又利的獠牙，向阿九的咽喉咬去。阿九渾身亂抖，好像一隻被吊上架的活鴨，過了片刻，那僵屍手一鬆，阿九的屍體落在地上，竟已像一隻風幹的柿子，全身都幹癟下去。
遠處的歌聲仍在唱著：“隻影身……孤燈夜，半生浮名，一腔熱血……到頭來都隻為，機緣冺滅……”而那僵屍卻已消失在寒風裏。
一 追查
九月二十八，中午。
奚彩鳳走在大街上，她是個很年輕、很苗條、很漂亮的女人，穿著一身公人服飾，帽子上斜插著一支紅纓。這裏幾乎每一個人都認識她，因為她就是方圓五百裏內獨一無二、號稱“九頭神鳳”的女捕頭。
奚彩鳳一路走來，以往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大街，現在已冷清了許多。鎮上的人大多都搬走了，自從綢緞莊的言老板被僵屍吸死在床上以後，逃走的人就更多，因為誰也不願意有頭睡覺，沒命起床。
此時雖然是白天，但人們臉上並沒有一絲笑容，全都是行色匆匆。奚彩鳳心裏歎著氣，走進了清風樓。
這是鎮上最大的一家酒樓，金字招牌在太陽下閃著光。往常這個時候，酒樓裏一定是笑語喧喧，猜拳行令，堂倌奔走，酒香撲鼻，但此時隻有兩個客人在吃飯，看打扮也是外鄉人。
奚彩鳳找個位子坐下來，要了兩個小菜，一小壺甜酒，正準備借酒消愁，忽聽“卜、卜、卜、”，一個人用竹杖點地，慢慢地走進來。
這人一身粗布長衫，已洗得看不出本來顏色，肋下夾著同樣陳舊的二胡，一頭花白頭發，雙目不見瞳仁，隻見眼白，竟然是個瞎子。
夥計看他進來，給他拉了把椅子，道：“吳老頭，你以後別在這裏唱了，還是換個地方好了。”
吳老頭一怔，道：“我在這裏唱了幾年，怎麼……”夥計道：“我不是趕你，你不知道麼？這些天鎮上鬧鬼，人們都嚇壞了，十家裏逃走了八家，哪個還有心思聽你唱曲哩。”吳老頭點點頭，道：“不想此間人命舛如斯，竟致冤鬼橫行。”一拉二胡，唱起了《竇娥冤》：“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哎，隻落得兩淚漣漣……”
奚彩鳳從懷裏取出一吊錢，走到吳老頭麵前，道：“吳先生，你好。”吳老頭連忙站起來，陪笑道：“原來奚捕頭也在，老朽不知，恕罪恕罪。”奚彩鳳將錢放到他的手裏，道：“這幾天人心惶惶，不會再有人聽你唱了，這些錢你先收著度日，十天之內，我一定給鎮上人一個答複，是人捉人，是鬼送鬼。”
吳老頭也不推辭，將錢收起，笑道：“鬼好送，人難捉，奚捕頭萬事小心。”說罷竹杖輕點，走出門去。
奚彩鳳想著他方才說的話，若有所思，正想追上去問個明白，哪知剛到門口，外麵一個人大步跨將進來，正撞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