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皇帝景元元年(公元260年)
太後下令,罪狀高貴鄉公,廢為庶人,葬以民禮。收王經及其家屬付廷尉。經謝其母,母顏色不變,笑而應曰:“人誰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並命,何恨之有!”及就誅,故吏向雄哭之,哀動一市。王沈以功封安平侯。庚寅,太傅孚等上言,請以王禮葬高貴鄉公,太後許之。
使中護軍司馬炎迎燕王宇之子常道鄉公璜於鄴,以為明帝嗣。炎,昭之子也。
賈充、成濟把皇帝當街殺死,司馬昭內心是深為不安的,盡管他是這件事的受益者。如果曹髦不上街,相信司馬昭也不會動刀,姓曹的怎麼讓姓劉的下課,我姓司馬的就怎麼讓姓曹的也下課。榜樣不遠,學起來不難,不必要搞得這麼敵我對立、血腥暴力。
也許司馬昭認為準備得再充分一點,就可以讓曹髦禪讓了。現在把曹髦殺在當街,司馬昭不能踩著曹髦的屍體直接上位,這樣也太不夠意思了,太有礙國際觀瞻了,當然更重要的是有礙曆史觀瞻。所以,還得再立一個曹家的子弟。政權是姓曹的主動地、和平地交接給我們司馬家的,這是必需的。
於是司馬昭授意趕緊再立一個曹姓的皇帝,讓公眾趕緊忘了這件事。新立的皇帝叫曹璜,是燕王曹宇的兒子。曹璜被改名叫曹奐,繼明帝嗣。奐者換也,他必須按照漢獻帝劉協用過的老劇本,在合適的時間誠懇地來一次告別演出,什麼時間合適?司馬昭來決定,司馬氏要用政績業績以及豐功偉績來證明自己的合法性。
曹操子孫的鮮血灑在洛陽的街道上,震撼一樣是巨大的,對司馬昭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政治危機。但是從“淮南三叛”到“洛陽一叛”,反對司馬氏的力量顯然沒有得到有效的整合,就這樣零敲碎打地耗散完了。單從技術層麵來講,這些反對者都不是司馬父子的對手,王淩、毌丘儉、文欽、諸葛誕的武力反抗,要麼準備倉促,要麼是被動應對,而且他們最後都涉嫌“裏通外國”,不得不借助吳國的力量,這樣會讓他們的正當性大打折扣。而曹髦的孤注一擲,估計他也是寧為玉碎的一種宣示,求仁得仁,我們也不好意思再作更多的求全之責。從效果來講,隻是給司馬昭製造了不小的麻煩,而並沒有讓自己勝出的可能。
從政治層麵來說,曹魏下台有其必然性。如果我們把曹氏和司馬氏定義為現代的政黨,讓他們進行大選,從魏明帝以來,特別是曹爽當政以後的近十年時間,荒蕪政事,成天高樂,遂使政風頹廢,最高層如此,老百姓的日子肯定好過不了。而司馬懿父子勤於政事,對國家事務管理有效,單憑這一條,就可以贏得選舉。
後來做到吳國丞相的張悌,對曹氏、司馬氏作了對比分析:“曹操雖功蓋中夏,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也。丕、叡承之,刑繁役重,東西驅馳,無有寧歲。司馬懿父子累有大功,除其煩苛而布其平惠,為之謀主而救其疾苦,民心歸之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擾;曹髦之死,四方不動。任賢使能,各盡其心,其本根固矣,奸計立矣。”張悌是當時代人,他的看法值得注意。
當代很多史家都認為,曹氏代表寒族,司馬氏代表士族,當時是以士族馬首是瞻,所以司馬氏代表士族勝出,等於恢複了東漢後期的“皇權+門閥”體製。
其實這種說法我以為似是而非。曹操代表寒族沒錯,他一生一直想改變門閥體製或者是門閥文化,但是收效甚微。到曹丕稱帝,實際上已經修改了曹操的路線,推行九品中正製,主動向士族妥協。俗話說三代養成貴族,曹氏坐了江山,經過兩三代也就自然成士族了,而且是第一士族,難道不能代表士族嗎?非得司馬氏才行嗎?
根本的原因還是曹氏在政治上沒有成績,沒有人才,又不像漢帝國國祚綿長深入人心,結果使自己變得可有可無,給了司馬氏機會。司馬氏父子兩代乃至祖孫三代,個個都精明能幹,而且父帶子、兄帶弟,後來者每人都有很長的政治實習期,掌權以前已經積累了豐富的政治經驗。包括像迎接新皇到洛陽的事情,都讓第三代司馬炎親自去辦,司馬家人才濟濟,這是成功的核心要件。
中國的政治文化是這樣的,隻有在打一場大規模的對決戰爭,流了很多血奪取了政權,這才叫“得國最正”。如果是從內部奪取,不管前朝怎麼渾蛋,不管手段和平與否,都叫“篡奪”,都好像理虧不夠體麵。在一個強調忠君是第一品格的國度,忠是硬道理大家已經奉為天條。所以,不論篡奪者,還是前朝的擁護者,都有一個心理調整過程。改朝換代的時候,不少人會有心理障礙,這也是司馬氏碰到的最棘手的問題,軍事上、政治上,司馬氏都贏得很輕鬆,在文化上或許會感覺困難一些。
很多曹魏的重臣和他們的子弟,都毫無保留地支持司馬氏。後世的文本,多對他們有嘲諷和揶揄,如荀彧的兒子荀、賈逵的兒子賈充、鍾繇的兒子鍾會,起碼宋代的司馬光對他們沒有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