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9章 止亂與肇亂(1 / 1)

晉世祖武皇帝泰始元年(公元265年)

帝承魏氏刻薄奢侈之後,矯以仁儉,太常丞許奇,允之子也,帝將有事於太廟,朝議以奇父受誅,不宜接近左右,請出為外官;帝乃追述允之夙望,稱奇之才,擢為祠部郎。有司言禦牛青絲紖(zhèn)斷,詔以青麻代之。

249年年初,高平陵政變,司馬懿除曹爽;到260年,弑曹髦立曹奐;一直到265年年底,司馬炎才登基做皇帝。司馬氏執掌魏國的大權差不多有十七年,曆三代而後有天下,要說他們也是花了工夫、下了本錢的。想想看,十七年趕好了能看五屆奧運會。

秦二世而亡,接下來漢運綿長;隋二世而滅,繼之則唐祚也久,這裏麵如果有道理可講,那就是後來者認真總結了前朝得失。魏其實也是二世而後喪失權柄,司馬炎是個聰明人,司馬家族統治國家又有這麼長的準備期和試運行期,應該說對曹魏得失有自己的獨到見解。但對於執掌權柄的人來說,往往是知易行難,本來利益關聯多多,掣肘也多,倘若性格猶豫,就會看著前人的覆轍,自覺不自覺地滑將下去。

漢末黃巾大亂(公元184年)到三國歸晉(公元280年),天下再歸一統,司馬炎本來有機會創造一個若漢唐般長久的帝國。但是晉初君臣缺乏這種曆史遠見和責任感,沒有將國家拉抬到一個即使子孫不肖也難很快敗落的平台上。如果說漢高祖、漢光武、唐太宗,都是自覺地規摹宏遠,經國遠圖,相比之下,晉武司馬炎既不自覺,也沒有好運氣,傳到二世遂亂。

因為司馬炎沒有終止亂局,後世故以漢末至隋為一個大的混亂時期看待,這個曆史時期長達三百餘年。

漢室解紐,天下混亂,雖亂但未失範,割據諸侯都希望以武力和仁政(這裏麵包含有人文精神)統一之;司馬炎之後,天下喪亂,何謂喪亂,就是看不到人文精神,變成了純粹的武力,甚至是純粹的殺戮,不論對本族還是異族。國家社會失範,沒有基本的規矩了。

司馬炎一朝處在這個轉折點上,終亂亦肇亂。

司馬炎開國以後,鑒於曹魏“刻薄奢侈”,所以“矯以仁儉”。

司馬炎解除了漢、魏宗室禁錮,化解他們的對抗心理。對於把江山禪讓給自己的曹奐,封為陳留王。他上書的時候,不用稱臣;祭祀天地祖宗的時候,可以用天子的禮儀,免得曹操、曹丕等在地下知道江山易主也吐血再死一遍。

另外,司馬炎還為以前受到冤屈和不公平待遇的幹部群眾平反昭雪,比如鄧艾,追悼會就不開了,鄧艾的子弟從黑五類轉為紅五類,可以有官做了。

《資治通鑒》特別提到了許允、許奇父子。許允是司馬懿信任之人,曾任中領軍(帶領衛戍部隊非親信不任),清洗曹爽時曾代表司馬懿出城和曹爽談判。許允後來參與了夏侯玄的事,立場似有不堅定,被司馬師(一說是司馬昭)流放,估計是碰上董超、薛霸這樣的解差了,結果半途而死。許允的兒子許奇擔任太常丞(管理陵廟),司馬炎要去太廟,有人提醒說,許奇他爹被整死,會不會對您有仇呢?最好讓他到基層去鍛煉一下,反正他不適宜再和領導有接觸。司馬炎不但不聽,反而念叨許允的好處,稱讚許奇的才華,提拔其為祠部郎,不侍候皇上的先人,侍候皇上本人了。

還有一件小事,“有司言禦牛青絲紖斷,詔以青麻代之”。皇家有禦馬,還有禦牛乎?既是禦牛,拉牛的繩子肯定得是名牌的,也有專名,叫“青絲紖”,估計這玩意兒沒有存貨,一下也配不到,這種事可大可小。要說大,皇上身邊無小事,這禦牛我猜八成是皇上春天表演耕作用的,這牽牛的繩子也是皇家臉麵的一部分,威儀的一部分。但是司馬炎沒有追究這事,說換根青麻繩得了。

為何史書對這麼一件小事要特別記載呢?

這就要看一個領導者,對下麵的工作特別是現在說濫了的細節,是不是特別認真對待,對缺陷是不是零容忍。

司馬炎“宇量弘厚,造次必於仁恕;容納讜(dǎng)正,未嚐失色於人”。性格很好,有寬容之量,對犯了錯的人不發脾氣。是優點嗎?當然是。這種性格的人容易遷就別人的過失,不是一個追求完美的管理者。禦牛是要用青紖絲牽的,他覺得隨便一根麻繩也可以;皇太子是要用合格的人擔任的,他覺得那個傻兒也可以湊合。

司馬炎容許奇可以止亂,司馬炎容傻太子卻能肇亂。